往事悠悠 记忆中的围垦会战 2022年04月19日  

  ■蒋兴刚

  一艘柴油机推动的水泥船,拖拽着长长的尾巴,行驶在河网的薄雾中。整艘船弥漫着运送过猪粪的馊臭味,舱室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临时搭的简易竹棚下,席地坐了二三十个男男女女。我安静地依偎在母亲身边,坐得时间久了,也会去到船舷边踮起脚,努力把手伸到河水里。我喜欢河水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一路上,女社员很少出声,手里有纳不完的鞋底。大多数时间,男社员蒙头打瞌睡,瞌睡醒来,冒出几句七荤八素的话,引得整船人哄堂大笑。船行驶一段就会找个地方靠一靠,上岸解手。作为船上年纪最小的成员,上岸撒尿,大人们总爱拿我开玩笑:我们把“拖油瓶”扔掉算了……一抬头,母亲总在不远处冲我呵呵笑。

  “啪啪啪”的机帆船过了新街,两岸的景物就有了明显变化:眼前是一大片种着庄稼的田地,被交错纵横的沟渠和田埂分成一块块的,越往远处伸展越平坦,仿佛天地被打开后挤压在同个平面上,一直伸延到视线的尽头……这个时候,船上就有人打开几罐咸菜,让大家品尝。每次母亲递给我咸菜,我正忙着把手伸到河水里,抓住一根垂到船舷的芦苇,多么漂亮的尾巴毛呀!现在想想,在匆匆而过的童年旅途中,这艘“啪啪啪”的机帆船成了珍贵的残片碎简。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到八十年代初,从动荡中稳定下来的萧山,百废待兴。顶着鱼米之乡的帽子,需要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怎么办?向钱塘江要土地,十几万萧山人轰轰烈烈地投入到围垦会战中,几次下来,一望无际的滩涂上多了几十万亩良田沃土。那时在萧山,每个村在围垦都有一块自己村的土地,每年都安排劳力去春播秋收,金家埭也不例外。

  开船的熟门熟路,傍晚时分,机帆船左拐右拐转进一片水荡就到了。这是一片坡地,上面搭着五六间茅草屋。“开这么长时间呀。”村里派有两位叔公在这里常驻,听到柴油机声早就迎了出来。看得出,叔公是真心欢迎我们的,房子、道地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也挑得满满的。叔公忙着给大家搬东西,为了让大家住得舒服,又捧来大堆干稻草铺在下面。

  也许在一片荒芜的地方住久了,除了抬头看天就是一望无垠的泥土,除了吃的喝的天高皇帝远,肚子比在金家埭宽敞,除了年底能结算到比在金家埭更多的工分,或许平日见到一只迷路的野鸟,迷路的野狗都感到亲切!甚者,自己捂在地里的几个瓜被路人或野兽顺走了,也不会生气去追,心上有再多不舍也是开心的。“只有孤老头才能承受得住吧!”晚上两位叔公不光端来自己酿的米酒(当时超级珍贵),还拿出私藏的地瓜干,一簸箕花生。

  来围垦的每一天,父辈们忙着赚工分!天蒙蒙亮出门,边走边啃几口地瓜当早饭;中饭在田埂上解决,吃的是叔公送去的干瘪馒头、咸菜;饭后打个瞌睡就又回到地里。忙碌到天黑收工,回到茅草屋,回到地铺。我是队伍中唯一不用干活的人。对于我,沙地从来不是一个板着脸的成年人,它和我一样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是我一个陌生又要好的远方伙伴。第二天早上醒来,大人已经走了,几间窝棚就像罐子里的豆子倒干净了,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推开门,水荡边的芦苇,水荡对岸的田垄舒展地铺在你的眼睛里,等着你迎着风去跑上一圈撒泡急尿。回到屋里,吃了母亲留给自己的地瓜,就开始想弄点事做做。我在沙地记忆最深刻的是,折来一根细芦苇,去了上面毛茸茸的须须,找来纳鞋底用的棉线,一头系在芦苇上,一头吊上南瓜花,一个简单实用钓田鸡、青蛙的工具就制作完成了!或许是沙地上的田鸡、青蛙第一次遇到新鲜玩意儿,那几天,我一共钓了多少只已经记不清了。我把钓到的装在两只石棉袋里,回来的时候作为这几天的收获,家里的沙秋鸭吃得肚子都翻出。

  在沙地住上两天就熟悉了。这里的井水略带咸涩,喝惯泉水的我,开始很不习惯,后来我知道叔公吃的水都来自天上,洗漱才用井水、河水;蹲茅坑去的小路是不可以频繁踩踏的,脚板在同一个点上反复运动,干燥的泥土就会渗透上水,像和上了面团,从茅坑回来泥巴巴就带得到处都是;如果来上一场大雨,房前屋后的沟渠会迅速蓄满水奔跑起来,向着河荡而去。等到雨停后,你可以跳进去摸鱼捉虾,这些逆流而上的鱼虾万万想不到,成了一个刚来沙地人的俘虏!

  快乐总是短暂的,一转眼农忙结束,沙地的暂居就结束了!光阴荏苒,一转眼几十年就结束了!2021年后,这片沙地已从萧山的版图上划了出去,成立了杭州市最年轻的区——钱塘区。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再不是望不见尽头的棉花田、络麻地,一条条崭新的马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加速着一座快马扬鞭的新城的崛起。回来我在想,我们是这片伟大土地的见证者,而自己的见证,是由童年一堆鲜活的抬升的土堆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