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春
清明前几天,母亲给我来电话说,这几天有空回来一趟,去趟外婆家。我心头一紧问,外婆怎么了?母亲答,外婆没事。你外公走这么多年了,今年外婆家里刚好人都在,约了去山头,你有空就回来吧!挂了电话,儿时一幕幕浮现起来……
1989年,母亲的转氨酶80多,倒下了。父亲闻讯从县城急急赶回来,两个小时的自行车骑行,他发现自己也有点苗头,扛不住了,一查100多的转氨酶。夫妻俩双双倒下,当时的条件,只能在家隔离。我被送到外婆家,直到父母康复。
外婆有三子三女,活下来成年的只有一子三女。曾经年轻有为的外公,不到四十岁就患病,形似残疾,终生须拖着椅子走。听家人说,这辈子他只有三次象征性地去过三个女儿家,都是在女儿出嫁时。再后来女儿女婿来请他,他只是吃力地笑着摇摇头,走不动了,算了。外婆坚强,硬是把四个子女拉扯大,生活的不幸,我好像从未听她提过。她经常跟我们讲的是外公年轻时的往事。外公20岁就当了民兵队长,年纪轻,帅,又会讲话,会出点子,还当了大队的会计,英气逼人。外婆当时十七岁,多少姑娘中意外公,但外公只瞧上我外婆。唯一让我外婆喋喋不休的是,外公走的那年,她在清理外公遗物时,从箱底翻出一条蓝布腰带,那是外公年轻时一个姑娘送的。
淡淡的爱情,长长的相伴,漫长岁月,一起走过。有时候,让人坚持的不是希望,而是回忆。平凡的日子,平凡的事情,点滴的沉淀,往往成了深刻的记忆。
我对外婆感情很深,应该说依赖至极。十个月大时,发高烧,脸涨得通红。外婆轻轻吮我的鼻子,硬是把鼻涕吸出来,惊呆了一旁的妈妈。只要每次到外婆家,我都再不想回家;但凡外婆来我家,我也不想再让她回家。这让外婆无可奈何。一次,趁我上幼儿园,外婆走了。回来时发现外婆不在,我箭一般地冲下楼,跑得精疲力竭。外婆见到我,一把搂住我,塞给我20块钱,好孩子,赶快回去。但,终究还是我喜气洋洋地牵着外婆回家了。外婆今年86岁,总是不合时宜地在大家面前说,大外孙对我有情有义。
不得不提一下我的舅舅。舅舅是个温和细致有耐心的人,尤其对我,自我记事起,一直温厚呵护,如外婆般很疼我。小时候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一人照顾我不过来,会隔段时间回趟娘家。擅长做菜的舅舅总是准备一大桌有滋有味的家常菜,那时条件不好,但舅舅做菜很用心,到现在,我仍对舅舅的手艺无比怀念。
小时的我多病,一次我发烧不退,母亲吓坏了,连夜带我赶回外婆家。舅舅一看我脸色惨白,牙口紧闭,连夜骑摩托车带着我妈和我到周边几家卫生院跑,由于人小病重,没有卫生院敢接,就这样在冬夜里奔驰了两个多小时,舅舅终于给我找到一家隔壁镇的大医院,因为救治及时,我烧退了,没有留下后遗症。
舅舅很有节制,即便发火,他也从不扯开嗓门大吼。一年夏天,村里几个小孩游泳溺死,大人们严禁我们去水塘戏水。但顽劣如我,怎么受得住野性的躁动。我约着大我几个月的表姐偷偷去了。七八岁的我俩随便拿块泡沫,在水塘浅水处玩。水深处那些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招呼我们过去,说那儿好玩。旱鸭子的我心痒得很。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老远看着舅舅过来了,手里还拎根长长的竹竿。我想他应该是愤怒了。对于只身来到舅舅家“放羊”的我,他真怕我出啥闪失。后来外婆告诉我,那天舅舅特意问她找了根竹竿,外婆问他,你要干吗,还真打啊?舅舅道,我怕孩子万一到深水处了,就不好捞了,竹竿长接得住。
最令我惊喜的还是那一次捕蝉。我不知道舅舅怎会有如此的童心,给我拉竿结网,轻声贴树爬上去给我兜知了,那一下午,我俩兜了不少,当人家孩子仰望树头,听着知了声兴奋难耐时,我已经扯着线,绑着知了满院跑了。
有一次我对着舅舅喊,怎么你们的房子那么破。三年后,盖起全村最好楼房的舅舅,笑呵呵地对我说,喏,大外甥,当时你嫌房子旧,舅舅现在给你盖新房子了,你看满意不满意啊?已开始懂事的我,拉着母亲的手羞愧不已。
还有我小姨,如妈亦如长姐。当时她还未出嫁,每次她都很投入地陪我玩。我五岁时,小姨出嫁了。小姨夫凭着精明和坚持,坐上了一家大公司财务总监的位子。他对小姨一如既往,快四十了,还直呼小姨“宝贝宝贝”。后来弟弟妹妹多起来,我们都爱去小姨家,小姨夫的和气加上小姨的大方,让我们这群孩子觉得无比舒坦惬意,而相对宽裕的条件使得那时的我们无论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都会被满足。
大姨是肯干耐劳型的,十八岁时,经外公认定,嫁给了远村我那憨厚质朴的姨夫。陪我姨夫忙活一辈子,耕过地,开过店。年轻时带自己弟弟妹妹,结婚后带孩子,经营店面,劳作不断。但她生性坚毅耐劳,就像所有家族里的长子长女,很少看到她有过抱怨,也不对我们提过高期望,但她在我们心中坚毅忍耐勤劳乐观的老大形象无可撼动。
这些亲人们在我记事起就一直伴我左右,让我体会到人间最初的温暖。时光前行,聚散离合,亲情总在记忆深处时不时提醒我,我从何来,该如何走下去。回望过去我无比暖心,展望未来,亲情让我充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