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徐航　　著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

　　“你真上心，想是还睡呢，去吧，怕是你家的儿子要吵呢。”邢太太笑着说。等到那女人离开后，邢太太随即收敛了笑容，这女人有什么事像被赶得慌，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为什么又不愿说，难道是看到陈嫂脚盆里的东西？不对，一定还有什么。邢太太不知不觉地也走到了台门口，正是刚才陈嫂她们停留的地方，突然间看到了一个亮亮的东西，在石板缝里，便蹲身拾起，是囡囡的珠花！便从腋下衣襟里抽出手绢擦拭泥土，仔细端详，是囡囡的珠花，怎么会在这里？与那女人有关？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便把珠花握在手心里，轻轻地走进了士清的房间。只想告诉士清，别找珠花也别说起珠花的事了，家里目前有许多事要想，反正东西没丢，这事就别声张却放一放再说。

　　杭州师母一个晚上没有安稳地睡一会，头涨得很，起早拣了个宝贝，转眼又糊糊涂涂地丢了，唉，今天这邢家是怎么了，这么早就撞上了陈嫂，端个脚盆遮遮掩掩的，转回去找又碰到了太太，奇怪她今天怎么也这么起早，这可是个精明的人，万一被她发现什么，那可怎么了得，鱼没吃倒沾了鱼腥，想到这里又出了一身的汗。

　　杭州师母战战兢兢地往家里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恨自己这么把握不住，这么眼窝子浅，做了这般下作的勾当，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会这样呢？想到自己要不是世道艰难流落到此，还不是城里人家的少奶奶一个，哎！真是命。

　　当年杭州师母的父亲是一个挑货郎担的，整日走街串巷的养家糊口，丈夫家里是开绸庄的，因为看中自己的模样两家才结的亲，可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受了许多的委屈。为了面子父亲搜尽家里的所有还借了债，为女儿置了一些首饰，可是与排场讲究的绸庄老板家比，实在是太寒碜了，于是老人又想法子添了一副包金的手镯，谁知掀开妆奁的那一刻，就被精明的婆婆戳穿了，当时做新娘子的自己真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从此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可想而知了，没有实力强大的娘家做靠山，丈夫新婚后又显了常态，整天出入酒楼，姑姑妯娌瞧不起，婆婆不喜欢，便常年和一些女佣做些家务粗活。有一天，绸庄被一场大火烧了，一夜间便一无所有了，几个平日只晓得摇摇扇子打打麻将的妯娌只会哭天抢地的，反倒是自己因为劳作惯了，手脚利落地从火中抢出了自家的一些衣服被褥和家什，无奈的一家人只好到幸存的原先堆放杂物的小屋住下了。祸不单行，日本佬来了扔炸弹，一家人躲避风雨的小屋倒塌了，丈夫的一条腿也被炸伤了，于是这个大家就真正流散了。

　　回想当时的情景，杭州师母有许多的感慨。在自己的心里头一回绸庄大火，面对冒着水气和烟雾的废墟，看看身边哭叫的妯娌小姑，反倒有了一些快意有了一些解气，都烧了，我们都一样了，再不用忍受冷眼了；而第二回被日佬炸了小屋，才真的有了丧家的感觉，幼小的孩子、受伤的男人、熊熊的火光，还有远处的枪声，感到了万分绝望。

　　为生存杭州师母寻来箩筐，挑起小的携带着大的扶着男人逃过了钱塘江，来到了小镇安身。一个人子担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压，替人缝补浆洗、孵绿豆芽包粽子叫卖，只要能挣几个钱都去做的，曾经风流倜傥的丈夫瘸了腿，每天只坐在门口照看香烟摊，他是享乐惯了的人，能这样做点事已经是很委屈自己了，里里外外都是女人在辛劳，如今有了邢家做奶娘这份差事，日子好多了，且不说一日三餐饱饱的还有工钱，连时间也蛮宽松的，邢太太说只要喂好孩子，其他的时间她尽可以回去照看家里，因为邢家还雇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叫阿花的专抱孩子，来回路又很近，每日都抽空几次去家里料理家务，管管孩子和丈夫的生活，流浪的生活总算安耽了，缺衣少食的日子总算有了转机。

　　可是，一朵珠花搅乱了杭州师母刚刚平静的心，眼前交替闪过当年婆婆嗤笑自己假首饰的神情，闪过刚才邢太太花廊下笑容后的冷眼，她的心忐忑不安了：如果邢太太发现失窃珠花一定会怀疑的，本来我去还她们就是，可是如今我丢了又怎么再说得清呢，我又拿什么去还呢，那东西又落到哪里去了呢，归根到底是我造的孽，是我鬼迷心窍做下这样的事，难道刚刚安定的家又要毁了。

　　杭州女人痴痴地走着，竟没有回家而一走走到了灰堆场，迎头又碰到了刚从后湾过来的陈嫂。

　　陈嫂也是在慌忙中走过灰堆场的，一直提心吊胆的怕被人撞见，刚才在台门口遇到杭州师母，心里就直打鼓，脚下却一步不停地管自己走了，匆忙在河边冲洗干净就往回走。这万一传出去不是要毁了邢家的声誉，太太和少掌柜是信任我才让我去做的，如果还是传出去，是我的罪魁，啊弥陀佛，顶好那女人没看清，正在这么想着偏偏又碰上了。

　　“杭州师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因为脚盆里已经没了什么，陈嫂从容多了。

　　“啊……陈嫂，你，我……，来洗洗手，洗洗手……”杭州女人猛然醒悟笨拙地应对。

　　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擦肩而过，她们的心里都因为遇见对方而暗暗吃惊。

　　人心真的是不可捉摸的东西，能包容万物吞吐千秋，又决然装不得一星半点的不如意，毛毛的奶妈杭州师母这些天真可谓是度日如年了，后悔自己一时眼浅铸成了大错，又为不小心丢失了珠花而痛心疾首，因此每每进邢家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邢太太出口追问，晚上也睡不安稳，总梦见被人追赶着拼死的逃啊逃的，跌一跤醒来，浑身汗湿淋淋，再也睡不着了，胃口也小多了，每天早晨大太太吩咐特意给下的红糖挂面也吃不下了，不消几天，人明显地瘦了，眼眶显了，奶水也少多了，她知道自己是心病，是无法医治的心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