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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担上岁月稠

  文/申功晶

  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去她单位的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天已漆黑。我们母女俩走在黑咕隆咚的弄堂,寒冬的穿堂风阴冷透骨,吹在身上瑟瑟发抖。走着走着,弄堂拐角处,一盏火油玻璃罩灯让人眼前一亮,骆驼担!那雀跃的火苗照的人心底滋生出一缕“灯火可亲”的暖意。母亲拉着我的小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摆摊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

  母亲点了两碗泡泡馄饨。馄饨是现包现下的,阿婆站起身来,一边应和,一边利索地用刮板挑起一丁点儿肉馅,抹在左手的馄饨皮子上,顺手一捏即成,接着随手一甩,馄饨如蝴蝶飞舞般一个个被丢入热锅中。我坐在木凳上好奇地打量着“骆驼担”:这种担子一头低,装有小风炉、汤锅、柴爿、水桶……另一头高,安着多层抽屉的竹柜,碗盏家什、葱姜油盐……样样齐备,可不就是一个“迷你”厨房吗?我家乡是一座市井风貌颇浓厚的千年古城,20世纪90年代,随处可见挑着这种担子的小贩,可谓“行走的地摊”,他们挑起中间的扁担,行走起来乍一看,似足了一只骆驼。他们一边行走一边敲击竹梆,孩子们听到“笃笃笃”的声响在幽静的窄巷里回荡起来,便哭闹地缠着大人去买碗桂花糖粥或泡泡馄饨来解解馋。我趴在案桌上,看泡泡馄饨在沸水中来回翻滚,阿婆伸下爪篱搅动了一圈,果断一个抄底,将馄饨尽数托在爪篱中,顺势甩了一下残留的热水后即盛放在青花瓷碗里。那馄饨皮薄到晶莹剔透,里头粉莹莹的鲜肉馅透皮可见。苏州人吃馄饨,最讲究汤底,为的是突出一个“鲜”字。传统老汤底是用猪骨头或鸡壳子吊出来的鲜味和小葱的清香匀和出一锅醇稠汤汁。每只泡泡馄饨都溢满汁水,从皮儿到馅儿饱和又透明。当一碗滚热的馄饨下肚,又暖胃又解馋,鲜是鲜得连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阿婆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笑道:慢点吃,小心烫嘴,不够再添。随即又转过头,对母亲说:你女儿长得像个洋娃娃,真可爱!

  骆驼担子上一年四季小吃花色不少,时令点心层出不穷。开春卖五香豆、奶油豆等,立夏兜售绿豆汤,金秋叫卖桂花糖粥,舀一勺热气腾腾的白粥倒在碗里,随后拉开碗柜的另一只抽屉,舀一勺红得发紫的赤豆糊,浇在粥面上。赤豆渐沉下去,白粥却羊脂般泛到面上,呈现出一番“红云盖白雪”之美。接下来,用小匙盛满绵白糖,捏一撮糖桂花,一齐撒到碗里。一碗红白相映、黄金点缀的“桂花赤豆糊糖粥”便“问世”了。趁热舀一匙送到嘴里,黏黏糯糯混合着糯米香、赤豆香、桂花香沁人肺腑。

  很多年后,我去北方求学,毕业后,留在繁华大都市。等我回家探亲,却发现,我的家乡有了天翻地覆的巨变。昔日的骆驼担子也在不知不觉中销声匿迹了。夜晚,我去苏州古典园林沧浪亭观看了一出大型古装昆剧《浮生六记》。出大门时,惊奇地发现门对面摆着一副久违的骆驼担子。于是,我坐了下来,叫了一碗泡泡馄饨,舀着勺子慢吞吞吃起来。“妹妹!”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扭转头一看,一位白发高龄的老婆婆端着碗,正冲着我微笑,“妹妹,你还记得我吗?”我努力回忆,眉眼依稀有些熟悉,嘴唇上一颗痣,让我脑海里灵光一现,这不就是当年骆驼担子的阿婆吗?她的头发几乎全白,皱纹也更深。故人相逢,分外惊喜。我们一边吃馄饨,一边闲聊。

  阿婆问,这馄饨好吃吗?

  我说,没有婆婆当年做得好。

  她眯缝着眼,颇有感慨地叹道,“老了,做不动喽!”

  或许是缘于这赖以营生的物什曾经为她带来的温饱恩泽,言辞之间,她对它始终怀有一种眷恋的情愫。回首过往岁月,骆驼担子留给她的,是记忆中一个符号,更是生命中一份朴实情结。而留给我的,却是一份永远也卸载不下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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