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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草木之谖

给我一枝忘忧草

  文/半文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卫风·伯兮》

  这个伯是朅(qiè)的。朅是英武高大,不只高,不只大,不只帅,关键是英武。帅是颜值,而英武是气质。帅的奶油的中国的韩国的男的现在电视镜头前不少,但英武的少见,又帅又英武的更是罕见。想起高仓健,想起史泰龙,久已不见。一个女人在万千的人群里找到了这样一个男人,应该会感谢命运:是前世修了多少年才得了这样一种豪华的缘分?这个又高大又英武的男人还是国家栋梁,他擎着丈二长矛,作为君王的先驱一路向东,一头扎进了战场深处。

  春秋战国,中原的版图上狼烟四起。我不想追究这场战争的大与小,长与短,豪华与鄙陋。三千年后,我站立在这个战场之外,于时间尽头回望那个冲锋陷阵的英勇男子,连背影都不见。那个君王,亦被深埋在时间的底部。我只于纸上,透过文字,看见了一个女子,这个又高又帅又英武的男子背后埋藏着一个深情的女子。《诗》中没有描述伊的美丽,但我愿意相信伊是美丽的。伊的美丽无法直视,也不会让人直视,除了那个男人。伊愿意做高大英武男人背后的小女人,默默地凝视、默默地支持男人的英武。自他离开以后,女子的目光,便随之向东,一路向东。四面,八方,一齐消失。在女子眼里只剩东方,因为男子的征程是向着东方出发的,也必从东方归来。除了向着东方,把目光无限地拉长,再拉长,用目光去够,用思念去够那个东征的男子,女人的生命中,已经容不下第二件事。伊甚至忘记了膏沐。

  膏是旧时女子润发的油脂,抹上头油,可令长发乌黑闪亮顺滑,像一匹黑色的绸缎。但女子忘记了。不是没有,而是忘记。整个头颅,如飞蓬一般。蓬是一种草,开白色小花,籽实有毛,仿佛羽翼,随风而飞,称“飞蓬”。形容飞蓬只有一个字:乱。随风而舞,没有了自己。女子亦是如此,自他离开以后,便没有了自己,发如飞蓬,不思膏沐。膏沐作甚?为谁容?给谁看?

  对女子来说,这个男子是伊的唯一,是伊的全部,拥有他便拥有全世界,没有他便失去了整个世界。不说别的男子,便是整个世界,对伊来说都毫无意义。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也是怪,一边是大雨如注,一边是杲(gǎo)杲出日。杲是明亮,杲杲自是更加明亮。我想象这个美丽的女子,发如飞蓬,呆呆地看大雨如注,呆呆地看杲杲出日,呆呆地发自己的呆。想念,比雨丝长,比日光长。对女子来说,美,或不美,已不是问题,思念,成了伊唯一的必修课。想得头痛欲裂,想得肝肠寸断,但伊说:甘心!

  “甘”是甜。思念如此之苦,但伊却说:甘心。那个远远跑在队伍前面一头扎进战场深处的又高又大又帅又英武的男子,或许没时间思念。但夜阑人静的时候,在他抱着丈二长矛的时候,一定会记起伊的温暖与柔软。这样一种温暖与柔软,支撑了他的铁血与英武。

  自梦中惊醒,他茫然四顾,举着丈二长矛,冲进黑暗深处,杀,再杀,把敌人统统杀尽。此刻,他最想要的便是杀尽敌人,一个不留。杀尽之后,丢下这杆又沉又硬又冷的长矛,回家。回家多好,可重温那一种柔软与温暖。但是不行。敌人没有尽头,杀之不竭,戮之不尽。战场辽阔,没有尽头。杀,再杀,男子内心的苍凉,无边无际,无人可诉。

  女子内心的思念,亦是无边无际,无人可诉。思念有多长,多辽阔,没有经历过的无法想象。对于女子来说,这思念是美酒,也是毒药。一滴会醉,一滴会累。战争遥遥无期,望着东方的目光已经石化。在女子的内心,总祈盼战争会在下一秒结束,男子会在下一秒归来。等,再等。痛到不能呼吸。女子说:我需要一枝谖(xuān)草!

  等不到,只能把自己寄托给一枝谖草。

  谖草,即萱草,称“忘忧草”。开黄色的花。很黄很黄,金子一样的黄,所以,又称黄花菜。我独喜欢“忘忧草”这个名字。它开着和百合一样筒状的小花,像一个一个小小的酒杯。可盛住美酒,也可盛住忧愁。所以,它是忘忧草、疗愁草。三千年前,这个美丽的女子,需要一枝忘忧草。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朱熹注:谖草,令人忘忧。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一枝忘忧草?找不到,就种一枝吧。女子在屋后,栽下一枝,又一枝,再一枝。女子栽下的,不是一枝,而是一片。忧愁实在太多了,一枝忘忧草无法治愈,就用十枝,百枝,用一片忘忧草去治愈。

  六月,忘忧草开花,金灿灿的一片,只看着,就让人欢乐。况且,还可采摘,煲汤,炒食。吃下一朵、两朵,千朵、万朵,可以放下思念、忘记忧愁?哪怕,只是片刻。对于女子来说,谖草不是草,是药。然药劲过后,女子又感觉到了心痗(mèi)。

  忧愁如影随形,思念泛滥成灾。可是,如果连忧愁也没有了,那还剩下什么?没有痛,没有忧愁,更没有欢乐,便只剩下一个躯壳。女子看着一片金灿灿的忘忧草,只是看着,不想摘下,更不想咽下。没有男子伴在身边,至少还有思念作伴,有忧愁作伴。药师说:如要治疗忧伤,必要在谖草开花前摘下!只有那样,才有疗效。

  那岂不是看不到花开的模样?女子说:我不摘。我只是看看,看它花开,花落,像看着自己的忧愁。或许,花开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于是,女子举起一朵谖草花,问候一声:

  “你好!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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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枝忘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