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

　　每当看到市心路的梧桐落叶，我总是恍惚。后来才知，原来此梧桐非彼梧桐。古诗中的梧桐是中国本土梧桐，广植于古时庭院、宫殿，秋雨绵绵之时在深墙高院吟咏那些诗词是非常贴切的。现在人行道上的梧桐是上世纪20年代从法国引进的，俗称法国梧桐。

　　市心路上的梧桐树是我童年的乐园。当年因城市建设需要，它们被迁徙时，人们是多么的不舍得，有人就像牵挂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还专门到北塘河公园——它们的新家去探望。这种情感我感同身受，曾经的一幕幕不禁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我住在市心南路的外婆家，家门口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是小昆虫的天地，蚂蚁、蜘蛛、蝼蛄、蜈蚣、蚯蚓等是这里的常客。树上常趴着星天牛，身体黑亮布满白点，头上伸着两根长长触角，威风凛凛。每次看到蚂蚁，就很想自己也是一只蚂蚁，进入它们的世界里。看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匆匆忙忙赶路，心里会想它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呢？也恶作剧，经常把蚂蚁抬着的昆虫空壳弄下来放到另外地方，看它们赶忙调换线路；有时又从哪儿弄来一点水，截断它们的去路，看它们慌乱一团，就觉得很有趣。

　　参加工作后，每天穿行在市心路上，与梧桐树朝夕相伴。夏天到了，梧桐树迎来它最华美的篇章，一百多株几十年的大树，直径都近五十厘米，就是其成为夏日盛景的底气。市心路的梧桐树是扎进我们肉体的安宁与清凉，遮天蔽日的枝叶，把整条马路捂得严严实实。一走进这个绿色的世界，凉风扑面，汗水顿收，神清气爽，据测试树荫下和太阳底下的温差最高可达15摄氏度。

　　市心路的梧桐景观，在我心中可以与南京等名城久负盛名的梧桐大道相媲美，网上曾有文字介绍，萧山市心路的梧桐树，十几米高的连贯树冠形成绿色廊道，阳光洒下又如点点碎金，光影斑驳，这种兼具视觉震撼与文化底蕴的美学特质，使其成为江南城市记忆的重要载体。但市心路的梧桐与别处又有不同风味：南京钟山景区梧桐大道上的梧桐树更高大，树干笔直刺向天空，气势宏大，充满金陵帝皇之气；杭州北山街、南山路的梧桐树，因环绕西湖，极尽曲欹，更具艺术风范，彰显临安宋韵雅致。市心路的梧桐树最充满烟火气，给人的感觉是在生活与艺术之间把持得“恰好”。有人会欣赏它的艺术美感，但更多人是把它作为生活的庇护所。这是城区最繁华的主干道，城里大多数的人都在这里生活。浓荫下，职工神清气爽骑上自行车去上班，学生脚步欢快背着书包去上学；大妈高高兴兴挎着竹篮去最大的西门菜场买菜；大爷在树下摆上棋局或牌局，悠闲地泡上一杯浓茶；男孩打玻璃弹，女孩跳皮筋，笑声不绝；傍晚时分，邻居们拿出竹凳躺椅，一把蒲扇打蚊子，说说笑笑就到午夜，回屋睡觉。小城写满安详与愉悦，出差的人回来，远远看到那绿色的穹庐，就觉得踏实，感到有了着落，有了依靠，燥热的心马上安静下来。

　　秋风如同号角，吹落第一片梧桐叶，如果再夹着秋雨，第二天一早，市心路上就全部都是金黄的落叶，如同打碎了调色盘。那个时候环卫工人最辛苦了，不停地扫啊扫，把落叶当垃圾。后来人们醍醐灌顶，落叶虽是垃圾，但也是浪漫，是诗意，便开启了“落叶不扫”模式。2017年，萧山的另一条道路人民路，和杭州著名的南山路、北山街、苏堤、白堤等15条道路一起，被杭州市列为最美的不扫梧桐落叶的道路。如果市心路的梧桐树还在，应该可以排进全省最美梧桐大道的前几名吧！

　　每当看到市心路的梧桐落叶，我总是恍惚。一说到梧桐，脑海里跳出的诗句就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等，都是寂寞清冷幽怨的，但为什么我眼中的梧桐落叶，却是无边落木萧萧下，沙场秋点兵的气势。色彩斑斓，秋意烂漫，与寂寞深院锁清秋的意境完全不同。后来才知，原来此梧桐非彼梧桐。古诗中的梧桐是中国本土梧桐，广植于古时庭院、宫殿，秋雨绵绵之时在深墙高院吟咏那些诗词是非常贴切的。现在人行道上的梧桐是上世纪20年代从法国引进的，俗称法国梧桐，而且往往一排排几十几百株种，所以那叶子落下来，真是壮观浪漫的场景。可惜市心路的梧桐落叶没有赶上“落叶不扫”的好时候

　　寒冬时节，叶子大抵落尽，只零星地挂着一些黄褐色的叶片，留下光秃秃的树枝。此时的枝干遒劲有力，特别适合用中国画传统的“折枝”技法来表现。祖籍萧山的任伯年是“海派四杰”之一，其《梧桐秋艳》《桐荫仕女》等梧桐题材的画，以墨笔勾勒枝干，结合山水皴笔画法，体现梧桐的劲健姿态，非常传神。冬日的市心路上，看到的分明就是一幅幅带有宋元风格的中国传统山水画。背倚大树，仰望凤栖之冠，你在欣赏画时，自己也成了画中人。

　　冬夜大雪纷飞，天地混沌，白茫茫一片，熟悉的路径消失，熟悉的物体变陌生，唯有槎桠的梧桐树枝，伸向空中，去迎接拥抱空中的精灵。我从市心路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雪花落在肩上身上，呼吸一口寒冷清冽的空气，仿佛走在空灵神秘的森林之中。第二天，积雪给树枝换上新装，主干树枝上的雪厚实如蛟龙，树梢残叶上的雪晶莹如梨花，如黑白水墨画，简洁又意境深远。

　　元宵灯会，是那时候市心路的高光时刻，梧桐树是最好的背景。上世纪90年代，萧山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市心路见证了萧山这个时期的繁华。二轻大厦、萧山宾馆、商业大厦等拔地而起，电影院、新世纪广场、绣衣坊，市心广场等娱乐商贸综合体鳞次栉比。正月十三，元宵彩灯开始在市心路搭起来了。那时候每个镇街、大型企事业单位都要出一个彩灯，为增节日喜庆，大家想方设法精心谋划彩灯造型。有的搭建在梧桐树下，有的高挂在梧桐枝上。市心路成了光的河流，真是疑是银河落九天，恍若梦中，这样的灯会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绚烂的光影，就算莫奈梵高在世，也画不出这样的印象画。

　　市心路的梧桐树，在我们心中种下了温暖的种子，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们忘不了它们，就像忘不了我们的青春，忘不了城市成长的一段历史。愿它们永远生根发芽，枝繁叶茂，长存于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