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俊贞
移居南方后,思乡的情愫与日俱增。清明回到久别的故乡,伫立在父母的墓前,俯身叩首,已是泪眼婆娑。
走进院落,顿感强烈的氤氲在情感中发酵,小院给予了我童年无数的快乐和懵懂。难忘坐在母亲的腿上,仰望着浩瀚星空,闭目聆听那些年从葡萄架下流淌着的故事。依旧屹立的老屋,经受半个世纪的雨雪风霜、光影斑驳;老屋的主人承受了岁月的无情和洗礼,连一砖一瓦亦向人们诉说着昔日的沧桑与悲凉……
“走进老屋欲断魂,不见小院守望人。”沉思在老屋的屋檐下,感受着老屋被岁月时光打磨的肃穆和静谧,心如灌铅。睹物思人,老屋依旧像疲乏的老人在静静地熟睡。冥冥中,老屋的灯盏依旧亮着,幻觉出现父母那忙碌的身影;仿佛母亲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为我们赶制过年的新衣裳……瞻望老屋,百感交集,相思将我的心怀占满,让我灵魂深处凄凉与清幽的心情无法安放。
走进老屋,父亲的百宝箱依旧摆放在土炕的一隅,只是,覆盖了一层细细的蜘蛛网,尘埃落满了箱体。打开箱子,依稀闻到柏木的清香抑或夹杂淡淡的中草药味儿。往事浮起,历历在目……
箱子是大哥在河北张家口服役时邮递回来的。记得那是1973年的暑期,父亲接到邮局的邮单,要到十几公里外的火车站取货。时维暑假,我吵闹着要跟父亲一道去。父亲无奈,让我坐在“红旗”自行车后架上,上路了。
北方的早晨,路上人车稀少,不时有农用拖拉机“突突”地从身边驶过;偶尔,也有长途汽车在站点停靠。车驶去后,尾气散发出来的汽油味儿,扑面而来,我都会使劲儿抽动几下鼻子,深吸几口,直目送车子到路的尽头。
提来的货物曾是装过军用物资的柏木箱体,有些重量。父亲把箱体捆绑在车后架上,我坐在前面大梁上,骑行时,父亲先把两腿叉在梁中间,然后往前助力,车子才能徐徐滑行。
箱子打开后,里面有山萸肉、天麻、黄芪、当归等中草药;有一套崭新《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在箱子底部,还有一条当时地方紧俏的“凤凰”牌香烟。
草药是给父母用的,父亲患有慢性疾病,为节省看病开支,自学中医学,针灸学,自然也就成了半个郎中。依稀记得,父亲身边的中医书籍有《金匮要略》《本草纲目》《针灸学》等。这些医书与其他书籍,一摞摞整齐地摆放在窄小的窗台上,“卧室”兼“书房”,一举两得。
箱子经父亲稍加改造,添加了一把锁钥,就派上了用场。一摞摞书籍也码放在箱子里,父亲很珍惜这个箱子,自诩为“百宝箱”。箱体里的凤凰烟平时舍不得抽,家中来了客人,父亲才会从百宝箱中取出,并很自豪地介绍说:“这是儿子从部队寄来的。”抽上两颗,屋内便会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大哥作为长子,无时不惦记父母的身体健康,寄来的草药,父亲如获至宝。这些药材当时市场上比较稀缺,是大哥托关系搞到的。每年夏季的汛期,父亲总是把药材拿到太阳底下晒晒,为的是药材不受潮,不生虫子,年年如此。
在我记忆中,这些药材在百宝箱存储了好久。我思忖,父亲当时为何不拿这些药材滋补身体呢?也许父亲认为,这些珍贵药材应该好钢用在刀刃上。哎,可怜父亲的那个年代,把保健养生看得太草率了。
百宝箱储存的东西很多,除了书籍、药物等家中贵重物品都往里放。父亲浏览过重大历史变革时期的报纸,诸如“9·13事件”,尼克松访华,以及唐山大地震等等,悉数储存箱底,多年后报纸都发霉变色了,仍舍不得废弃。
更让我们泪目的是,我们在清理父亲的遗物时,在箱底里发现了父亲晚年掉过的齿牙,妥妥放在箱子的一隅,用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打开后,有三个锈色的齿牙,根很长,足有20厘米,当时我有些惊诧。记得小时候我们小孩儿适龄换牙脱落后,大人总是让我们把脱落的牙齿扔上屋顶,嘴里还念念有词:“扔在房上,快快长上”。那么,父亲将齿牙放在箱体里保存,就是个谜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历练,才幡然醒悟父亲的用心良苦。父亲之所以把脱落的齿牙留存住,是寓意把后代的“根儿”留下!父亲的第三代,女儿多,男丁少,每次见到成年后的唯一孙子,都要嘱咐多吃醋,多吃酸性的食物。传说吃酸性食物,生男丁的概率大些,这些虽没有科学依据,但父亲是多寄一丝希望于我们的后代人丁兴旺,把根留住……
哦,父亲的百宝箱,风雨中屹立的老屋,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满载着我们不尽的怀念,也留给我们一生的宝贵财富;更见证着我对家乡的无限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