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臣波
散文是一种生活方式。
当我在一堂课外阅读课上认识“读书笔记”这个新鲜事物,当诗歌与文学出现在我的世界,告诉我语文不仅仅是课堂教材和应试工具,更是梦想的桥梁,可以通古博今、故国神往时,文学,仿佛一盏灯,照亮了我。
当我与远在新疆塔城的哈萨克族笔友鸿雁传书,而后又在高考前断了消息,远方的地平线就成了我的牵挂;当我寒窗苦读十数载,从泰山脚下去到六朝古都,告别故乡也就有了乡愁;当我怀揣着毕业纪念册,来到花花绿绿的南京校园,情感的懵懂与迷茫曾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当我在大学校园捧着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读到泪流满面,猛然发现,原来文学可以如此冲击灵魂震撼生命;当我离开南京来到杭州,蔷薇花下闪烁的泪光告诉我第二故乡的沉重,澎湃的钱江潮水涤荡我漂泊的灵魂……在人生的每一个重要阶段,不管是春风得意,还是屡次碰壁,我都会紧紧握住手中的笔,记录这一切。
“人民是我们的母亲,生活是艺术的源泉。人民生活的大树万古长青,我们栖息于它的枝头就会情不自禁地为此歌唱。”我很推崇路遥的这句名言。文学以情相通,都通过“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加工提炼实现生命的升华并映照大千世界、感化芸芸众生。
古之贤者,来往不绝,幸得古文,我们与之交流意会。当年,向秀亲眼见到嵇康、吕安被司马昭所杀,经其旧庐,听到“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仿佛回到了行刑那天嵇生“顾视日影,索琴而弹”绝响《广陵散》的场面,“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遂作《思旧赋》,情真意切,百感凄恻。他看淡生死,从《庄子》中找到了自己,“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他认为,大鹏与小鸟,是本质的平等,实现了自己飞翔的价值,便是生命存在的意义。陶渊明归园田居、采菊东篱,不与世事相逐,以“冲澹深粹,出于自然”之功为历代传颂,也催生了我生活劳碌之余隐逸于“空中花园”,在躬耕自资中放逸华年、栖托灵魂的生活方式。当日暮夕阳,我已在楼上忙得直不起腰,隐约看到西湖时,常常会想到陶渊明的菊丛与林逋的梅园。
唐富阳小吏孙过庭以《书谱》明世,区区三千七百字,论书之余,何尝不是一部名垂青史的散文?列入教科书是毫不逊色于《滕王阁序》《岳阳楼记》《醉翁亭记》这些千古名篇的。官场深似海,谗议锋于刃,退而著其述,“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其写书谱,亦是饱含深情提炼生命,无一不是毕生血泪的凝结——你看那起笔转折、汪洋恣肆,不正是生命不屈的抗争与歌颂吗?你看那遣词造句、淋漓尽致,不正是生活坎坷的磨砺和升华吗?
我曾连续两年在西安见到贾平凹老师,他两次给我的散文颁奖,一篇是悼念亡父的《坟》,一篇是关于西岭沟的《酸枣树》。其中一篇的点评,原话是这样的:“房臣波这篇《坟》,当时我看了这篇文章之后就觉得用情特别真,世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改变,山可以改变,水可以改变,青山绿水可以变成残山剩水,唯一不能变的是感情,天下的文章,唯有真情才是好文章。写文章的人,其实一辈子都是在和伪情做斗争,这篇文章的感动之处,也就在这里。”
返杭时,当我从舷窗望下,巍峨秦岭挺入眼帘,蜿蜒渭河碧光闪烁,如此清晰而壮丽,那种震撼无以言表。这里是黄河的中游,是南北的分界,也曾是秦汉的沙场。秦岭的壮阔、西北的贫瘠、黄河的汹涌、民风的质朴,孕育了大散文的华彩与包容。贾老师不喜应酬,两次都是酒桌辞别,第二次好像还有点拂袖而去的意思,粉丝太多累于声名吧。但无疑,他是个优秀的阅读者和导师。从此,“真情”二字成了我的图腾与信仰,无论文学还是书法,无论公文还是生活,我都把真情秉持在心,不做行尸走肉。我理想的状态是,高楼大厦,万丈深渊,贫瘠山岭,幽暗森林,我走到哪里,哪里就在我的笔下洋溢人间烟火,荡漾真情实意。
两次西行,四次往复,俯瞰秦岭,却仅有那么一回。当我再想看看李白、颜真卿,看看路遥、陈忠实,都被浓厚白云遮没了。唐诗唐楷是我文字的启蒙与范式,秦岭黄河是我梦想的起点与坐标,当散文成了我的生活方式,又听到“天下的文章,唯有真情才是好文章”,人生何其幸,能够经历这么一段玄妙的绝响并立志终其一生而践行。于我而言,一次,足矣。
踏入散文世界,一片自觉的、真实的,朝向他人与苍生的广袤领域,正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