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07日 星期日       旧版入口 |  返回报网首页 |   版面导航    
当前版: 03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期   下一期 往期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头蓬舍头的难忘回忆

作者当年使用的餐具
作者位于瓜沥八大村的老家,摄于上世纪90年代
六工段排灌闸,摄于近期

  ■文/图 郭平

  头蓬舍头是我们生产队建造在头蓬围垦地上、用来管理和住宿的直头草舍,在小泗埠村北几公里的地方,用毛竹稻草建成,高约4米,南北约16米,东西约6米,四周没有窗户,只有朝南一个门,一个大舍檐,舍檐靠西边造个大土灶用来烧饭,就这么简单。

  我们习惯把那里的围垦土地连同草舍称为头蓬舍头(也能区别新湾围垦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很多生产队都有这样建在围垦地上的草舍。平时每个生产队指派一名男性社员在那里长住,主要任务是照看地上几十亩的庄稼。一人长住在那里,喝的是咸水,吹的是江风,晒的是无遮无掩的太阳,唯一的家用电器是电灯。几年住下来,人会变得很黑,很瘦。

  一年中,有三个农忙季节要我们内地派人去头蓬舍头那里干活,吃住都在那里。春末夏初是去收割油菜(菜籽打下来可以榨菜油),插种早稻;夏天是去收割早稻,插种晚稻;秋末冬初是去收割晚稻,种油菜。

  一

  这年我14岁了,按生产队不成文的规定,男孩这个年龄开始可以在生产队干活了,主要是做一些轻便的活,每天得2个工分。春根、永夫、金兴等5人比我早一二年就在队里干活了,他们都去头蓬舍头劳动过。

  一天,生产队长说:“头蓬围垦地的油菜要收割了,早稻要种了。你们几个小社员明天都去头蓬舍头劳动,由校兴和来根两个人摇船带你们去。”他们两个人还没有结婚,家里牵连少,适合带我们去那里劳动。

  第二天一早,母亲去村里的豆腐作坊用毛豆换来一些臭豆腐干,煎好后盛在杯子里,就当带去的菜。我再带上一袋米,一个饭盒,一条棉被就上船了。船里坐着我们这些小社员,装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两个小伙子摇啊摇,船一晃一晃前行。他们商量着这次劳动的安排,校兴说:“这次我们比其他生产队要早几天去垦区,那里负责的公社干部一直要求垦区的插秧标准要与内地一样,这次我们要好好地插种一块,做个榜样。”来根说:“好的,好的。”

  船继续前行,我们口渴了就拿只碗去河里舀点水来喝。

  中午时分,到了南阳街的桥头,船靠边停了。春根说,我们去街上买些榨菜,可以下饭吃。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过一座石桥,到了一家柜子很高的食品店里。有人买了几角钱的榨菜,其他的看也不看。我们也不敢随便买,就回到船里,吃着早上家里带去的中饭。

  船过了南阳继续向前,金兴说应该快到了。这时船稍微靠了点岸,永夫突然一个箭步跳上岸,我满头雾水:他去干什么?校兴说,他这个人最刁,他是去抢床位的。我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等到了舍头我才明白,原来舍头里有一张空着的竹榻,下面有架子,离着地面的,被他先占了。他还在长住人种的菜地里割来了好多蔬菜,以便自己蒸蒸好下饭。我们只能在草舍里随便找个潮湿的盐碱地上铺些稻草,放张草席,就是床位了。大家都挨个儿睡。

  第一次离开父母来到这地广人稀的陌生土地上,我感到离家很远很远,想到这些天米要自己淘,饭盒要自己洗,衣裤也要自己洗,突然发觉原来父母是那么重要。好在周围都是熟人,于是跟他们寸步不离。

  这些天长住在那里的阿毛伯的任务是,干些帮我们烧饭烧开水之类的杂活。

  他说:“我们生产队在这里有23亩田,大路南3块,大路北2块。草舍北埂头杂地1亩左右,种些蔬菜之类,平时自己吃,内地人来了也可以弄来吃。”

  他点燃一根大红鹰香烟,指着前面这方土地说:“这些田地对我们生产队的人来说至关重要,每年有很多稻谷菜籽装船运回内地分给大家……”

  是的,那个年代粮油对大家是多么重要啊!

  “平时这里人很少,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我们是看太阳定时间,看太阳烧饭吃。要买点生活用品,再往西北走过2座毛竹桥,有家小店,有时还能买到带鱼鲞。如果要买另外东西就要走到头蓬街里去买。”他细数着这里的一切。

  我放眼望去,一马平川,除了偶有像我们一样的草舍外,到处都是待收割的油菜,一眼望不到边的青黄色。我想,如果是油菜花怒放时,不知景色会多美!

  接下来,我们每天就是累死累活地干活,把收割来的油菜背到舍头的道地上垒起来。

  收割完油菜的空地经过翻松、注水,再把泥土捣成泥浆状,就可以插秧苗了。按来时的约定,这块田的每道劳动工序都要用心做好,以一根统一的110厘米长的“量头棒”为标准,横着量一畦一棒宽,竖着量一棒种9到10株秧,大家按着要求插秧。

  看他们插秧动作敏捷、轻车熟路,我也开始第一次插秧苗,可手总是不听使唤。来根看见了,过来先拔掉东倒西歪的秧苗,耐心地教了我许多插秧技巧:下田后,双脚自然地把一畦田左右分为三等分,一根秧苗拿到手,要从其交叉处抽出半根茎拿在左手上,用大拇指和食指分出根部来,右手接住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秧的根部往下插。左脚印的左边插2株,两脚印之间插2株,右脚印的右边再插2株,左右轮流插。要养成好习惯,左手臂不要靠在左腿膝盖上。秧苗不能插得太深,深了秧苗发育迟,影响产量;太浅了秧苗要浮起来,影响成活。秧要插得垂直横竖均匀,缚秧的稻草卸下后放脚印里,不要放秧的上面,双脚后退时方向不要歪……

  万事开头难,用心学总有成绩,我慢慢地学会了插秧。

  几天下来,一整块田都插好了,微风吹来,秧苗点头笑,看看真舒服。

  接着内地大人们也来了,一起劳动。

  一天下午,公社一位陈姓植保员带领各大队垦区负责人来到这块田边召开现场会,我们也凑过去看热闹。他说,八大九队这块田秧苗插得比内地还要好,是一块样板田,是一面红旗,为我们做了榜样,我们各大队要以这个标准插好秧苗,打好春耕生产第一仗。

  我们听了心里乐滋滋的。

  这个围垦田很硬,一个下午插秧下来,晚上手指都疼得很。阿毛伯说,开头几年还要硬,种秧是用小毛刀种的。

  秧苗插好,我们就把垒在道地上的油菜籽打下来,打油菜籽很简单,在架起的几支毛竹上拍打几下,菜籽就会脱落,再用大竹筛一筛,接着把干净的菜籽装入大麻袋。

  一个星期左右,农活基本结束,我们就把打下来的油菜籽装船,启程回家。

  二

  最辛苦的要算“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那段时间,内地晚稻一种下,就要到头蓬舍头那里去“双抢”。这次生产队男劳力基本都要去。同样是有条船要去,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肥料什么的装一船,可以坐船去,也可以步行着去。因为坐船太热了,所以人们大多是步行去。生产队的规定是:不管你怎么去,只要到头蓬舍头,得7.5个工分(平时十足劳力干活一天得10个工分)。

  家里条件好点的有永久牌自行车了,就可以骑车去了。

  8月初的太阳炙烤着垦区,头蓬舍头成熟的早稻已在等待收割。这里没有一棵大的树,没有像样的建筑物,找一块大点的石头都很难。舍头里面像蒸笼一样,热得要命。大家到了以后,把草舍的稻草墙壁卸下通风,草舍几乎成了亭子,铺上稻草便是床。有的人索性就在舍外道地铺点稻草摊上席,支起蚊帐睡觉,因为舍外晚上凉快一点。

  每天清晨烟雾缭绕,那是阿毛伯在烧饭。大家起床后随便到河边去洗漱一下就吃早饭,饭后马上在河边淘好中午的米,连同杯中菜放到木蒸笼里,就去劳动了。

  大家争先恐后地割着稻,两部脚踏打稻机不停地“咕隆咕隆”工作着,打下来的早稻谷子用箩筐挑到道地上,再用大竹筛一筛,清除稻草之类等杂物,干净谷子用大麻袋装好,一袋一袋背到船上,装满一船就由4人(2人摇船2人岸上背纤)轮流一批批运回内地,再把妇女们在家拔好的晚稻秧苗装运到头蓬舍头,一刻也不停。

  几号要到内地装秧苗,阿毛伯会提前去垦区的大队里打电话到内地的大队里,再由大队里的人去通知生产队的妇女们拔好秧苗,一部手摇电话机是两头唯一的通信工具。

  午后的太阳像火球,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都没有,田里的水很烫,脚一伸下去就想收回来。一会儿汗水就湿透衣裤。一些小伙子怕太阳晒黑身子,就穿着长袖衬衫长裤劳动。稍不留神,吸血蚂蟥会叮住双脚不放……

  由于长时间弯腰插秧,很多人的眼睑会浮肿起来,腰间硬得像块铁板一样,疼得直不起身子,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有人一畦田种到田埂了,就坐在田埂上歇息,像个木头人。

  手脚长时间浸泡在稻田水里,皮肤会被泡皱发白,引起水肿,手指丫脚趾丫会霉烂,有人戏称“活烂”。白白的一层层皮脱落下来,指丫间的新皮肤碰到水真不舒服。晚上有人用白矾搽在霉烂处,好痛啊!据说能治好霉烂。所以大人们都盼着能轮到自己运谷子回内地,虽然船上也热得要命,晚上还要分谷子,第二天马上装秧苗要回垦区,但可以少“活烂”2天。

  大家每每想到一船船饱满谷子运到内地,也顾不得辛苦了,一直要忙到天暗下来才收工,因为“晚稻不过立秋关”,立秋前必须插种完毕。

  回到舍头,阿毛伯早早把饭盒菜杯从木蒸笼里拿出,放在一块大门板上了。吃的菜多数是油干菜或榨菜汤,有块鲞蒸蒸吃算是好的了。大家每人一个饭盒一杯菜随便找个地方,站着,蹲着或找张小凳坐着就吃,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吃得差干活累,人人精干老瘦肚子小,可个个都是干活高手呢!

  晚上蚊子多得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么热的天,有的人宁可吃饭时穿长裤长袖衬衫以减少蚊子叮咬。腿露出的地方手掌随便一拍,就能打死好几只蚊子。所以,晚上每人一把蒲扇是必备的,要不停地拍打身子,赶走蚊子。

  一天中,到舍头北边的河里去洗澡是最惬意的事了。河水清澈凉快,水里没有蚊子来咬,可以当“水老鼠”,这边钻下水到那边去钻出头。我是真不想上岸,但看看人家都上岸了,天黑了又有点怕,只得上来。然而干短裤刚换上,又被汗水浸湿了。

  我和哥哥露宿在舍外道地上,一张大的布蚊帐(稀疏的蚊帐虽能透风,但蚊子要钻进来)支起,薄薄的稻草上面铺一张大竹席,晚上都弄好了,就钻进里面,哥哥还拿出手电筒,照来照去看看有没有蚊子,还有的话把它拍死。四周帐子要塞好,有缝隙的地方用夹子夹好,不然蚊子要钻进来的。然后我们各自摇着蒲扇入睡。

  有一天半夜突下雷雨,我们拽起帐子席子就往舍里跑。

  大热天里,真想劳动任务早一点完成,能够早一点回家。

  终于完成了任务,回家心切,但大部分人只能走着回家。毛脚女婿建林有自行车,女朋友又是本生产队的,准丈人阿明伯就坐在他锃亮自行车的书包架上,轻轻一踩就启动,清脆的铃声一响总把走路的人抛在后面,真羡慕……

  他们总是第一个到家的人,邻居们看到了,争相在传“头蓬舍头劳动回来了!建林和他丈人佬已经到了”。妇女们在想,家里的那个他今天也该回来了,饭要给他烧进去的。

  那个年代,信息传递太不方便了。

  三

  相比前两次去头蓬舍头劳动,收割晚稻种植油菜的劳动要好得多,因为没了蚊子的叮咬,从家里可以多带点菜去(冬天放得牢),用不着天天洗衣服,还可以都睡在舍头里面。

  又是我们这批小社员先去,又是校兴和来根带队摇船去。母亲为我煎了一大杯带鱼鲞下饭用,好咸的。妈妈说咸一点也好:一来能多放几天,二来咸了不会吃得多,能下饭。

  头蓬舍头江边那个西北风好大啊!冷空气一个接一个,带去的衣服不多,只能盼下批来舍头的人给我带来。

  金黄色的稻谷丰收在望,每天就是割晚稻,再用打稻机打下来,谷子用大麻袋装好放在草舍里。然后是翻田,翻田是个技术活,大人们翻的田每垄高耸平整笔直,沟深又方正。我总是翻不好,校兴边说边示范:左右6个稻老蔀头向前翻为一垄,每一铁耙掘4个稻老蔀头,中间的先掘,然后掘左右两边要用力往内翻,双脚不要到处踩……

  接下来种油菜,种得手都僵了还得种。

  有天下午,来根说,我给你们几个人来个承包,每人种5垄地油菜,要保质保量,早种好早收工。说来也巧,我们4点不到就种好了,人也不冷了。金兴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六工段看大闸。我们一拍即合,就去了离我们舍头不远的六工段闸。

  这闸真宏伟,高大坚固,是我看到围垦地上唯一像样的建筑物了,建在大江堤上。管闸的人说,这闸也叫排灌站,建成于1970年11月,主要作用是垦区遇暴雨或水位高时将水排往钱塘江,使内地河网的淡水流入垦区,富春江那边的淡水排入内地,这是萧山的“西水东调,引淡洗咸”工程。遇到钱塘江大潮汛等情况水位高于垦区时,就关闭闸门,确保垦区河道水位平稳,不让咸水侵蚀垦区。

  我站在大堤上向北望去,隐约能看到对岸的房子树木,大人说,那是海宁。我想,海宁人长得啥样?

  过了几天,内地的大人们也陆陆续续来了,很热闹。

  这次劳动不需要赶时间,晚稻谷子收好,把所有翻好的田种上油菜就好了,所以收工也不是很迟。

  开饭了,阿木伯拿出一瓶白酒,在自己卷起棉被的床位上盘着腿喝起小酒。其他生产队的人,也会过来串串门。

  这天晚上,来根说出去走走,我们一行7人沿舍后河边往西走,来到一个十字河口,我们走过2座毛竹桥,到了十字河口的西北角,这里是一公社的管理用房,三间朝南的草舍,左右还有折舍,一个方正道地,四周灯光闪闪,有人走来走去。朝北有一家供销社分店,也是草舍,门、柜子、长条凳全是毛竹做成。来根在店里买了烟,有人买了霉豆腐榨菜之类的。永夫还买了条带鱼,大家有说有笑,忘记了疲劳。

  最难忘的是晚上,舍内是个大通铺,大家挨挨挤挤的,中间是通道,东西两边一字儿排开睡,五颜六色的棉被紧贴着,人们下身钻进被窝里,坐在床位里,背靠舍壁,像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说着杂七杂八的事。

  大公公是生产队里有点文化的人,他肚子里故事最多,我们经常要他讲。他说,过去大户人家里当佣人也很难,有一天,老爷叫佣人去染坊染块布,吩咐他:不染白的,不染红的,不染黄的(说完了所有颜色)。佣人为难得饭也吃不下,那染什么颜色呢?老爷的话又不能违反,只能硬着头皮去染坊,染坊老板一听,有办法了,他说,你去告诉老爷,布可以染,但取布的日子不是星期一,不是星期二……也不是星期天。

  大公公还说,秦朝时,一户姓孟的人家种了棵南瓜秧,长得很好,蔓延到了一户姓姜的屋子上结了个又大又红的南瓜。收获时为了这个南瓜到底是谁家的,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有人说,把南瓜对半切开,一户一半。可刀一碰南瓜就裂开了,听见了婴儿哭声,原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这就是孟姜女。后来,秦始皇要开始造长城了……

  草舍外只有呼呼的西北风,舍内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之中。冬夜是漫长的,大家随之进入梦乡……

  五十多年过去了,头蓬舍头的那些事如今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时政新闻
   第02版:天下
   第03版:萧山记忆
   第04版:梦笔桥
头蓬舍头的难忘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