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柏泉
黄酒小镇,就冲着一个“酒”字,必须去亲身浸润一下黄酒的味道。
很小就知道,绍兴的东浦镇是绍兴老酒的发源地,但因为当时的交通不便,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现在地铁直达,以酒的名义,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携家人一同前往。
江南水乡多古镇,那一河一街,纵横交错的街面布局,是它们的共同点。尽管表面上大同小异,仔细品味,却各有特色。今天所处的有“黄酒小镇”之称的东浦老街,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它的与众不同,那就是“柔”。
这里的环境是柔的。一条被雨水和鞋底打磨得毫无棱角的青石板路,干净得像是刚洗刷过一样;阳光透过河沿的香樟树冠,斑斑驳驳投影于荡着小波的河面,柔和滋润。正好有一条乌篷船从这里划过,长长的桨叶被艄公慢悠悠地一脚一脚踩划,时不时撮起半碗黄酒咪一小口,这桨花里飘出的不仅仅是柔和的水声,还有醇醇的酒香。
这里的人文是柔的。以软言细语为基调的师爷文化,每个音符、每个举止都透露出“慢调斯里”的从容。戏曲、电影里看到拈着长须踱着方步的绍兴师爷形象,让人印象深刻;“吃老酒哉吃老酒哉——”“好个好个——”一呼一应的正宗越语腔调,拖着长长的尾音,第一次听到的人以为在对山歌。在绍兴,不能不提鲁迅。刚入古镇,迎面一堵黛瓦白墙,满墙被“绍兴”两个大字占取。稍懂书法的人都能认知,这是先生的字体。字如其人,不要被先生那几幅仰着头留一头直直竖起的短发、一副刚强无比的模样的宣传画所误导,从鲁迅先生柔软温和的字体看,先生的内心是极其柔软的,否则也不可能写出“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柔情名句。
这里的酒是柔的。不知是温和的黄酒浸润出温和的文化,还是温和的文化酿造出温和的黄酒,无需再去考究。反正在我眼里,黄酒最具有文人气:黄酒没有白酒的刚烈,黄酒没有啤酒的轻薄,黄酒没有红酒的苦涩,黄酒没有果酒的甜腻。它口感糯,香味醇,性子温,色泽柔,从每一个视角望去,似乎都恰到好处。
柔柔的黄酒,喝到王羲之肚里,蝶化为柔美无双的《兰亭序》;品到贺知章嘴里,咏叹出“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千古诗篇;渗入陆游细胞,演绎成“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凄美爱情故事。还有王阳明的心学、徐文长的书画,无不飘溢出柔柔的黄酒醇香。就连乡野村夫民妇,一碗黄酒下肚,女的会哼上一段柔肠百转的越剧小调;男的吼几句高亢激越的绍兴大班,把柔柔的情调通过黄酒润喉的嗓子,豪情满怀地表达出来。
黄酒温润,但不温顺:谁胆敢肆无忌惮狂饮大喝,定让他翻江倒海胆汁吐尽;越人文气,但并不是没有脾气,我的温柔,不应成为你对我放肆的底气。秋瑾、徐雪麟们说:谁欺我绵柔和软不够烈性,必教其体会什么叫真正的柔中有刚;鲁迅说:我可以俯首甘为孺子牛,同样也会横眉冷对千夫指;越王勾践说:英雄示弱卧薪尝胆,一碗黄酒决胜霸业。
黄酒的柔情,流进文人的体内,是文思喷薄的智慧源泉;流进壮士的血脉,成为视死如归的精神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