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沅哲
阳光穿透云层,风雨拂过山谷时,总能听见五月天的《将军令》回荡在雾气缭绕的云崖之间。身上的安全绳,像一条脐带,将我与崖壁上的绳索环环相扣。耳边响起的鼓点,似乎并非来自浑厚的音响,倒像是我们每一个攀岩者,在天气变奏中弹奏的山谷回响。
在一次青年入乡实践中,我第一次体验了飞拉达。虽说也是年轻人,但这种极限类运动,一般是不大会轻易尝试的。可是,生命中总存在一些偶然,牵引着你去亲历“无心插柳”的奇妙之旅。
绝壁咖啡,这个名字一看就很有挑战性。它不是你路过街角咖啡店,被它个性的装修风格吸引,决定坐下来喝一杯的散漫随性,也不是你从手机菜单中外卖一杯咖啡的高效精准。而是要经过一番与自己意志的较量,才能品尝到的咖啡,这是一杯属于勇敢者的咖啡。
这里原本是一座废弃矿山,因为有独特的喀斯特地貌,经过一番改造重新焕发新机,成为年轻人竞相打卡的文旅点。
到达山顶的绝壁咖啡,需要穿越一段江南大冰洞。溶洞结满厚冰,这些晶莹的冰柱、冰瀑,在彩灯的照射下如梦似幻,宛如美轮美奂的水晶宫。零下6℃,即使是在夏天,也令人觉得冷飕飕。这“地下宫殿”虽说清凉,但要上去并不容易,最终需要走过一条狭窄、螺旋上升的石头阶梯,洞穴很陡峭,需要扶着墙慢慢走,还要防止头顶触碰到石头,被磕得生疼,走完这条蜿蜒的山洞,其实已经有同伴放弃去往绝壁。当我气喘吁吁地钻出顶洞,发现被一片蓝色的天池包围时,顿时觉得像鱼有了水,大鱼遇到了海底天空。此时,山在脚下,天空映在瑶台云水,仿佛也在脚下。
穿过一段七彩山路,“空中五线谱”在游动的树影中若隐若现,悬挑露台一步步清晰。飘过细雨的山顶骤然放晴,突然就有了挑战绝壁的想法,我的一句“来都来了”得到几位同行友人的应允。
在引导员的帮助下,我们先后穿上了装备,探入崖壁。一开始,我如同被束缚了手脚一般,小心翼翼地贴着岩壁,摸索着绳索前进,每经过一处拐点,都需腾出一只手,从上一端解开锁扣,紧接着在下端套上,每一次移动锁扣,脚步都要去探寻下一个支点。尽管过程惊险,但当我屏住呼吸,双眼只盯住脚下一步步的腾挪,手臂只专注于锁扣一挪一移的节奏时,身体的战栗竟悄然平复了。原来内心这只名曰“恐惧”的猛兽,只是被我们顾盼四望的惶恐所喂养。当你凝神于脚下的慢动作,这只庞然巨兽便失了威风。
攀行到半程,经过崖壁上的一座红木屋,屋身由两侧巨石紧紧相夹,屋子俨然从崖壁中长出来似的。屋外平伸出一个悬空的露台,正对着不远处的青山,谷底的田野,曲折的栈道。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在悬崖上慢悠悠地吹着风更能放松紧绷的神经了。
正当我们想停下来歇歇脚时,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用绳索把咖啡吊下去。等会儿我们把音响打开,听场音乐会。”——声音来自绝壁咖啡的老板老洪。老洪是一位60后,从他热心帮拍照,到指导穿装备,再到绝壁慢行,老洪几乎时时刻刻关注着大家的整体体验,这种对攀岩安全的把控,像是出于一种专业本能,更是一种理解年轻人,主动拥抱年轻人的热血心态。
我们坐在峭壁的屋檐下,享受着胜利的战果——绝壁咖啡。咖啡香气缭绕,它从高处一步步走下,当它缓缓地渗入胃中,周身紧绷的神经仿佛松绑,渺渺的音乐飘向山谷深处,丝丝缕缕,恍如天外。
不一会儿,天空骤然阴沉,转瞬间豆大的雨点砸向平台,一时间,才放松的心情又悬了起来,只怕这骤雨将人困在凌空险峻的半途。正当我跃跃欲试再出发时,一旁同伴看出我的不安,说坐下来听会儿雨吧!这时,栈道上的同伴也发来气象预报消息,说半小时后就能上来。
混沌的天地之间,远山顷刻间如泼了墨的宣纸,云雾上下茫茫,在山脊的层叠处加重了着色,渐渐地氤氲成一片迷蒙。不一会儿,远山在烟雨里丰富饱满起来,深深浅浅,变幻莫测,如同浅墨点染的烟岚在云中飘荡。雨中景致,一步步惊艳,算得悬崖冒险“意外之喜”。
风雨裹挟着伴奏,飘荡在天地间,整座山谷如露天的音乐厅。斜望前方,看见一位同伴正奋力在滂沱大雨中前行,他一寸寸向上挪移,直至穿行一道绳索构成的平行线,我们不禁为他感到紧张,这悲壮前行的背影,宛如苍茫雨幕中的一抹倔强。此时,才觉那句“不盼、不求、不等,将军或英雄”唱得正是此刻。
再出发时,雨已收束,天空澄明,阳光洗过的岩壁亮得晃眼。此时,崖壁间行走仅剩两人,湿滑的钢索让脚步走得更慢,远处近处的同伴互相配合与提醒。我在天清气朗中前行,锁扣的声响在雨后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脆,仿佛每一步都叩响一个新的音符,而悬挑露台喝咖啡的停驻,则是命运偶然赏赐的一个休止符。
人生正是凭借着这微小的停歇,才得以确认自身,绝壁之上止念听雨,不失为一种心态的调整。对面山岩守望的友人、每一个攀岩者,各自悬于不同的高度,就像散落在五线谱上的音符。有人困在阴翳里作行或止的挣扎,有人拥抱风雨,有人沐着晴光行进,各自应和着属于自己那一段命运的节拍。就像谷底送来断续的歌声:“你相信什么,你执着什么,你就是什么!”(本文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