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基云
白露来了。悄无声息地来,像邮差递出的一枚季节邮戳,轻轻盖在天地之间。这邮戳是细碎的、弥漫的,满溢在大地之上,更藏着极清极净的露 —— 凝在草叶上,缀在瓦檐边,沾在桥栏杆上,又浮在晨起的空气里。人们晨起推窗,忽觉一阵凉意,才知白露这 “不速之客” 已在门外停驻。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大抵就是这清露的手笔吧。它既非雨,也非雪,介于水汽与霜华之间,徘徊在夏末与秋深之际。比雨轻,比霜薄,偏又比二者多了几分清冷意味。夜气沉降,遇物而凝,遂成此状。古人云 “白露为霜”,其实白露与霜尚有差别:大抵霜更冷峻,白露却多了几分温文尔雅。像秋日写给大地的第一封短笺,笔痕清浅,意味却深长。
白露之后早起,见院中石榴树已挂了几个红裂的果实,露水缀在裂开的籽上,如珠宝铺里陈放的红宝石,裹着层透明的包浆。草间的蛛网上也缀满了露,排得齐整,倒像匠人精心穿成的珠帘。用手轻试草尖,凉润的触感倏忽而来,那枚 “邮戳” 竟悄悄盖在了手上。最妙的是那些少有人走的土径,露水覆在上面,远望竟如薄雪,近看却在鞋底无声无息化开。这般景致,若非早起之人,是无缘得见的。朝阳初升,洒在露上,点点滴滴,晶莹剔透,摄人心神。虽夺目却短暂,转瞬便蒸腾而去。正因这短暂,才更显珍贵。
民间还有收集清露的习俗:把白露日的露收集起来,用来擦眼明目。据说清乾隆皇帝驻跸圆明园时,曾命人采撷园中新秋荷叶上的露,烹制 “荷露茶”。《红楼梦》里 “冷香丸” 的制作,也借了露水的造化之功 —— 薛宝钗自胎里便带了种热毒怪病,经一道士指点,要制一味 “冷香丸” 来治。制作时,需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的花蕊各取若干研末,再用同年雨水节的雨、白露节的露、霜降节的霜、小雪节的雪各十二两,拌上蜂蜜、白糖等调和,制成龙眼大的丸药服用。
白露之于四季,犹如中年之于人生。既无少年时的燥热,又未至暮年时的寒凉,只是平和地、清醒地存在着。它不像春雨那般喧嚷招摇,也不似冬雪那样凛冽逼人,只默默地来,又默默地去,在人未察觉时,已完成了一次季节的交替。立秋未觉秋,处暑仍在暑,倒是到了白露,才真正感到秋已登堂入室。暑气全消,人心也随之平静,仿佛一切躁动都被那清凉的露洗去了。
人们常说 “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这凉意从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渐进的 —— 如同人生阅历的积累,一日比一日明晓通达。白露时节,天空格外高远,云彩也分外疏阔,人心亦当如是:清明、开阔,化繁就简,云淡风轻。
天地以白露为邮戳,寄来秋的信笺。这信笺上无字,万物却都懂其意:蝉声渐杳,雁阵初现,草木也换了颜色。人生在世,亦当如这白露节气,明时序,知进退,不慌不忙地走自己的路。
白露也在提醒我们:韶华易逝,人生苦短,脆弱与无常本是自然的节律。当珍惜生命里的每一个瞬间,活在当下,顺势而为,活出人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