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太生
我在一条小河边散步,对岸有一片桂花林。隔着河,隐隐地,飘来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早桂,每年桂花香气中的头一拨香,它们来得早,抢在声势浩大的阵势之前,总是淡雅得不惹人注意。
桂香是要远闻的,尤其是隔了一条小河最佳。河面不宽,七八米,加之两边河坡,距离可想而知。
人站在对岸闻桂香,要走着闻,慢慢走,不着急,走快了闻不到。走得慢,对岸花香阵阵,若有若无,如丝如缕,尽情领略。
桂花林在河对岸,一大片,近百株桂花树,有的已生长了百年,是片老桂花林。
老桂花林只有在老城才有,它是城之底蕴的一部分。老桂馥荔,也是老城的气息和味道。
隔河闻桂香,犹如隔河看美人。我从前住的地方,也有条河,河岸上住着一溜人家,前店后作,屋后有树,林木荫凉。邻居张家媳妇坐在竹椅上梳头,她梳头的姿势很美,手拿木梳,臂肘抬起,梳子顺着一绺丝滑的秀发顺畅地梳理下去。我在河对岸,无意中瞥见这美的场景,宛如一幅版画。彼时正是清秋,对岸也有一棵桂树,幽幽吐放,一阵一阵,从对岸飘来,人与桂花一样清芬。
我曾经以为,赏花不一定就是自己家中的花。现在觉得,闻桂也不一定是自己亲手栽植的桂。隔河闻桂香,显然是属于后一种,不知桂花树何人所栽,隔着河,深呼吸,闻着淡淡桂花香,独自欢喜。
不只是我站着的小河边。在江南古镇,河的对岸更有桂花树。
我在石埠头边,闻见从对岸飘来的桂香。那棵桂树,不知在哪儿?许是锁在老宅人家的小院里,桂香却溢散、远播。
许多年前,我在天青色的老城生活。一岁清秋,常常隔墙闻桂花。弥漫在石板路上的桂花香,大多是从一座古园林里飘出,从巷子头,飘到巷子尾。古园林有桂花树,花香如雨时,淡淡的芳香,越过围墙,从园子里溢出,让人觉得美和香气是挡不住的,总是主动走近,与更多的人分享。
隔河闻桂花,与隔墙闻桂花相比,中间都有一道屏障隔着,这样就拉开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不是人为的,而是天然的,不会让人感到别扭,闻桂时的心情也好。
我在早晨从河边小路经过,此岸有榉树、梓树,彼岸有桂花树,草木兄弟,隔河相邻;或在傍晚作短暂逗留,月上树梢,草尖生露、莹白色。这个时节,晨昏朝夕之间,皆有清新、淡雅、怡人的桂花香。
隔着河,也想去对岸的桂花林。有一次,我从不远处的小桥,直接走到林子里。桂花林里郁郁葱葱,青碧可人,在桂树间穿巡,层层叠叠的叶隙间,除了看金桂花、银桂花,闻香的效果倒是大不如在林子外面,拉开距离,站在河的对岸,隔河闻桂花香。
桂花林,桂树站立,肩并肩,枝叶勾连,想想都觉得阵势强大,必须隔河远闻,才能闻到清雅绝尘的花香。如果身在其中,则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方式,因为桂香气宜远播。
远播的桂花香,隔河最佳。就像两个人高声谈话,隔着河,声音放大。
花树人影。每年仲秋,吾友鲁小胖总要去桂花林里,寻一棵百年桂花树,捡拾被风雨吹落的桂花瓣。洗净、将新鲜桂花汁液搓揉和面,裹豆沙、芋泥、猪油,用小烤箱烘焙,做成桂花酥,请朋友们品尝。
小胖善治食,他还想做桂花酒酿,吟诵着模仿古人写下的诗句,“啜食桂花酥,细饮桂花酿”,翻阅旧籍找来秘方,在蒸熟的糯米和桂花中加入酒曲,自酿桂花酒酿。其实,鲁小胖想要的美妙做桂花酒酿场景,是该做的已做,一切准备停当。酒在发酵,他静坐窗口看外面的风景,等待时间的馈赠。此时秋光正好,他把妙物从容器里舀出,先给自己倒上一小盏,把盏临风,呷一口自酿的桂花酒酿。
幽幽桂香远播,呈一个扇形,扩散面就宽,中间隔条小河,淡香先贴着河面飘过来,再从河坡上登陆,地势造成的桂香传播形态的一降一爬,从桂花林顺着河坡,下降到水面,到了对岸河坡,再慢慢爬升。当然,也有一部分桂香,从河的上空,直接飘过来。
闻桂,其实就是学会欣赏。赏桂,也是赏人。
隔河闻桂花,闻的是树和花的香气,犹如与人相处,中间隔条小河,恰当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