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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

沙地的国庆节

  ■冯文丽

  国庆节在上世纪80年代的沙地只是一个日子,对父母来说这只是一个剥络麻的季节。

  那时国庆节共放假三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初秋的天阴凉而云翳,靖江水泵厂门口巨大的红色横幅上写着“欢度国庆”四个大字,上面红旗招展,迎风飘扬。拐个弯,来到南北向的大湾,水色已深。这不是宜人的秋水,而是络麻浸下去,叶茎腐烂使水变深。旁边大片络麻篷,足有两个多人头高,密密匝匝,视线所及,都是森森的茁壮倔强的络麻,在最后的秋风里摆动。路边已有人在拔麻剥络麻了。

  记事起就有络麻,存留在沙地岁月断片里。那会,家北边的生产队已有黑白电视机,引诱我们去看,但又害怕两边高矗的络麻篷,大人只要闪一句“当心络麻篷有鬼”,就足以让我们裹足不前。有天夜里实在想看电视,把那双珍贵的白球鞋穿上后,独自一人走过百米左右黑森森的络麻篷,当时的紧张恐惧记忆犹新。于我络麻篷并不好玩,表妹有回生气了跑进络麻篷里哭泣,我去追回她,彼此都热得汗流浃背,蚊虫还嗡嗡地幸灾乐祸。里面据说有田鸡,但我只见到过癞蛤蟆。但若“锄禾日当午”,钻到络麻篷里乘乘凉是很爽的享受。

  父母的厂里国庆这一天也放假,但他们从未说起去哪玩或哪做客或请客,而是一大早背上大凳拿上手套铁夹筒去络麻地。

  我假期的第一天很安静。剥络麻是力气活,需拔麻、夹麻、剥麻、捆麻等多道工序,每一样都要力气,最好是身材高大的人,更能驾驭胜任,我这年纪的女生派不上用场。记忆里,9月暑热收敛,秋风送爽,路边走过背着长凳、拎着茶壶的乡邻。他们穿着破旧的剥络麻衣裳、戴着草帽,有人边走边咬甘蔗,以节省时间。

  大凳是剥络麻最要紧的工具,如八仙桌凳的大小,专门用来干活。长凳上放拔下来的络麻,敲掉泥土的络麻头码齐,堆得很高。准备夹络麻的两人,戴上手套,用专门的小铁筒夹。两人需配合默契,一个拿麻用铁筒夹住,对面的人拉住络麻头部使劲向后拽,两人相向用力,手眼身法步要到位,控住节奏,把络麻一根根夹过。经棍筒夹捋过的络麻去叶断梢出汁变松,从大凳上转移到地上,成为高高的一堆。

  拔络麻最好是在大白天有太阳时,泥土松软,容易敲掉。拔下的络麻趁有水分立马夹,这样容易剥。夹好的麻要用麻叶盖住,锁住水分。父母早上拔麻夹麻后,去厂里上班,晚上剥麻。沙地人晚上剥麻的很多,国庆期间,沙地的月光下时不时传来断杆捋麻的剥麻声。

  剥麻时,人坐在大凳上,需系围裙,因为泥多,麻还潮湿,汁液很多。夹过的络麻捧一捆放在大凳一侧,戴上手套,因为麻上有刺,麻需经手指理出来,幅度大,速度快,很伤手。络麻在中间拗断,左手理梢,右手剥根,老蔀头借凳用双手扯出,麻皮与麻秆分离,分置两处,一根络麻剥完了。力气大干活溜的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节奏流畅,物物分明。麻皮集拢在凳中,到一定数量,剥麻人将麻皮束住,然后站起,把捆扎的麻皮整理好,摞到一边。再将凳一边新鲜滑溜的麻秆捆起来,这个晒干可以做柴,还派许多用场。沙地人不缺柴,络麻秆是很好的柴火,会堆成柴篷或专门有柴房放置。剥络麻需家庭配合,男女能配对手,效率才高。成果以麻皮的分量计数,我妈动作很快,一天下来能剥好几墩头。人高、力气大、手脚麻利是剥络麻的好劳力。剥络麻最伤的是手,一双老手都经受不住连续几天剥麻,嫩手根本不中用。即便有防护,一个剥麻季下来,划伤的痕、刺痛的肿、手黄人黑,是通常的事。剥络麻的父母深夜回来,散发着露水、汗水与络麻汁液混合的味道,身上很脏,手又破又痛很难看。剥麻季从9月到10月,前后个把月,强度大、持续长,对沙地人来说是辛苦的劳作季节,整个国庆节都被用在剥麻上。

  父母亲持续在剥络麻,奶奶准备饭食点心,我们会帮着收晒麻秆。白天的家里很安静,我听听收音机。三天放假在家的日子很美好,父母早出晚归,根本不会来催促功课、问作业。

  络麻剥好后,或生麻晒干,或浸进大湾里收获麻筋。大湾的麻筋水深黑发臭,鱼都窒息,可以捞“麻筋水鱼”。洗麻一般是男人的活,腿伸到秋天的冷水里,时节不好还会连日阴雨。麻洗过后晾高晒干,小队舍、自家庭院、路边,都晒着麻筋。去小学的路上隔几步竖着石条,影子投射到路上,早上斜拉成长长的条,我是一蹦一跳踩着石条影子去学校的。秋天的沙地没有飘香的丹桂,但有臭烘烘的麻筋。麻筋在小阳春的秋日里渐干渐白,西北风吹去臭味,脱胎换骨,再打造成四方的白色麻包,转型成为上缴国家的工农业生产物资,或还能换取生活费。沙地的土质适宜络麻种植,此地成陆便种植络麻,有好几个品种,平时见得较多的绿颜色的“红麻”产量高,身体壮,全身都是宝。萧山曾是全国产麻基地,浙江省最大的麻生产区域,在有生产队的时代,一个人是剥络麻快手,便足以自豪一生。到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萧山的乡镇企业已极具规模,工业产值远超农业,络麻在生活中的印迹逐渐变淡,到90年代已很少栽种,“剥络麻”只闪现在沙地人的生活记忆中了。

  国庆节在起早落夜做生活的沙地人只是一个日子,如此而已。国庆三天假期忽过,我又拎起饭菜、背着书包回学校了。沿着大湾走,一边是深黑的麻筋水,一边是在收缩地盘的络麻地,路上闪过精干黄黑的沙地人,或背着大凳或骑车载物,在愈显开阔高远的天空下,各自奔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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