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晓

　　春日，乡间的暮色，是在某一种声响中缓缓拉开的。比如，小生灵的啼鸣，或者就是新透了绿窗纱的那一种。不过这种啼鸣，也可能只是浸润了绿窗纱，因为这样的啼鸣，本身也是绿的，一旦渗入绿中，便不见了。但有时也会悄悄地漏出来，洒在昏黄的灯光里。

　　乡间人家的灯光，都有着昏黄的韵味，只是这昏黄，其实就是一种温馨。春夜很薄，又湿润，风一吹就破了，因此也常常会漏下一阵雨来。如果只是落上一阵，这雨，通常是清亮的。一点一点的雨，一点一点地亮着，照亮一小片庄稼的面容。若是这雨点，开始柔软成了雨丝，则就绵绵起来了。雨丝极细，比针线还细，因此在给大地缝补花花草草的时候，泥土就一点都不疼了。在夜的淡淡雾气的笼罩下，我们看不清雨都在做些什么。或许，雨在给春姑娘的裙子，绣好看的花朵吧？第二天清晨，雨停的时候，大地肯定又会在浓墨中，增添了重彩。

　　这雨，自然是喜雨，凡是春天的雨，都叫喜雨，尤其是随风潜入夜的那一种。说是润物细无声吧，也可能是你没有仔细听，我曾经撑着一把小伞，踏着夜色去听过。雨是有声的，哪怕再细小的雨，也是有声的。只是有时这种声音是那么轻，至少比我的脚步声要轻得多了。尽管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这雨声，很可能不是雨声，而是草木庄稼在吮吸雨水，或者是草木庄稼在宁静中拔节。但总之，这也是雨声，是雨水发出的声响。溪水汇聚着雨水，在淙淙地流淌着，彻夜不息。但溪水是温柔的，所以它浸润的也是万物或者人家最温馨的梦境。

　　春夜可看雨，最好看的，是打在旧年瓦屋顶上的雨，被远处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一朵朵的小雨花，绽放着一朵朵的暖。而檐下的雨，则被灯光放大成了豆粒，却也只是轻轻地滴答着，像是某种曼妙的声音，比如时间，在这春夜，时间仿佛也是这么滴答着的。如果透过人家的窗口，恰好看到雨丝和柳丝交织在一起，则雨就可能是彩色的。我忽然喜欢上这彩色的雨了，因为我觉得彩色，最符合春天的审美。但黑白也挺好，黑白是宁静的色泽，并且夹杂着一种古典的意境。在春夜，蕴含在黑白意境里的悠远与绵长，最宜听，而且这雨夜，本身也就是一种听觉。听得近一些，雨声就在窗口，是要潮湿睡眠的那一种；听得远一些，雨声在三五里地外的小河边，静静地，又仿佛有个声音在问：这半夜的，鲤鱼上滩了没有……

　　在空灵的雨声中，是否还有一盏渔火，在一闪一闪地游动呢？我最希望着，还有一位戴斗笠披蓑衣的渔翁，坐在夜的深处，守着夜的空旷。也许春夜是空旷的，四五枝翠竹，三两枝桃花，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尽可能地把空旷填补一下。只是她在说，春夜怎么可能空旷呢？这绵绵密密的雨，可是无孔不入的，这密密匝匝的呼吸之声，可是无处不在的。是的，如果这样说，春夜确实不可能是空旷的，哪怕是在没有雨，月色或者星光很好的晚上。

　　在春夜，星光特别纯净，像世上最清澈的眸子，从星光中，简直可以看见夜色里那些最清澈的影子。天空总是很慷慨，很随意地把星光的灿烂，处处撒播着。星光撒在原野上，丢了影踪，撒在水面上，则成了灯火。当星光落成灯火，水波就一漾一漾地，漾出了春夜的柔软与辽阔。这个时候，踩着星光晚归的人，如果是他，脚步声有可能是在她的窗口消失的。而如果是她，脚步声也许就拐进了某一条旧年的小巷，她可能要去采一束丁香了。再如果落雨，小巷成了雨巷，明朝，听春雨的人，或许还没醒来，杏花的叫卖声，就一声一声从巷子深处传了过来。

　　而今夜无雨，有很好的月色，在铺开来，也像乳白色的雨水在流淌。枕水而居，半夜里，我推门而出，恍惚之间，有桨声在响动，哗啦一下，一轮明月，从一支桨划开的涟漪里，脱颖而出，片刻之后，隐约在了树梢上。但也许，这些只是我的幻觉。春夜朦胧，无论落不落雨，都溢满了水雾。地气是暖的，我的心头是暖的，我的梦境也是暖的。春夜，总是那么地让人充满了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