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马马
无赖人可恶，这是人所共知的。
哪样的人算是“无赖”？词典上说是这两种人：一种是“撒泼放刁，蛮不讲理”的人，一种是“游手好闲，品行不端”的人。
确实，生活中无论遇上哪一种无赖，你都只能自认晦气，淘气破财是小事，有时甚至可能带来灾祸。
无赖人之一，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算一个。阿Q穷得只剩下一条底裤，在未庄这个生活环境中，面对赵太爷一类上层人物，他可以自打嘴巴，骂自己不是人，对与自己差不多的如王胡这一类人，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讨饶，对那些地位更在他之下的如尼姑、吴妈之类的，就是调戏，惹得尼姑骂他“断子绝孙”，吴妈听到他说 “吴妈我要和你困觉”时，要上吊寻死。
有一次他肚子饿，就去静修庵偷萝卜，老尼姑出来干涉：“阿弥陀佛，阿Q，你怎么跳进园里来偷萝卜！……啊呀，罪过呵，阿唷，阿弥陀佛！……”
“我什么时候跳进你的园里来偷萝卜？”阿Q且看且走说。
“现在……这不是？”老尼姑指着他的衣兜。
“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你……”
阿Q就是这么一个无赖。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是一个光彩照人的艺术角色，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但是她有时候“撒泼放刁，蛮不讲理”，也算是无赖之一。
《红楼梦》第 68 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讲的是贾琏在外偷娶尤二姐之事被王熙凤知晓，王熙凤便从荣国府跑到宁国府大闹——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恸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账名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来。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这一套上场锣鼓下来，接着王熙凤对尤氏更是步步进逼，“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这便是王熙凤式的无赖，明明自己吃醋呷酸，却把这锅硬甩给尤氏，让尤氏吃不了兜着走，只好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除了上述意义上的无赖，生活中，我们还会听到长辈亲昵地称呼小孩子为“小无赖”。我父亲见到重孙子，就会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的小无赖来了，快给我抱一下吧。”父亲嘴里的无赖，不知有几多欢喜呢。这让我想起辛弃疾词里那一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道理一个样，都是有爱有怜有喜欢。
小儿无赖惹人爱，植物无赖也可人啊，辛弃疾在《浣溪沙》中写道“啼鸟有时能劝客，小桃无赖已撩人。”桃花开始“撩拨”路上的行人。“无赖”一词很好地写出了桃花的顽皮与诗人内心的喜爱。李商隐在《二月二日》里写花柳的美妙也用了“无赖”一词，“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无赖”与“有情”对举，无赖即有情，有情即无赖，万物都是可爱可喜。还有徐凝写的扬州的月亮，也同样“撩拨”得人“爱爱爱爱你不完”：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
不过，“无赖”一词，总起来说，就是拂逆人意让人无奈啊。譬如曹雪芹这句“无赖诗魔昏晓侵”，诗心成魔还不够，前面再加个定语“无赖”，这诗魔真不让人安生，黄昏拂晓都缠着不放人。无赖诗魔，形象生动。宋朝秦观也有句“晓阴无赖是穷秋”，这个老天总是阴着脸不见阳光，明明春天却像深秋，你这是几个意思呢，简直是无赖透顶啊。“无赖”仿佛写出了景色的“无理取闹”“胡作非为”，跟自己刻意过不去，很好地点出了诗人内心的烦愁。往前推，还有杜甫的《送路六侍御入朝》中“ 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无边春色，与满怀忧伤的诗人形成一种反差，春色强大到让诗人暂时压抑了内心的忧愁，但诗人知道，这被压抑的忧伤只会反弹成更大更深的愁绪。
“无赖”一词，最初是没有依靠的意思，慢慢演变成今天词典里的样子，中间的过程是漫长的，但在古诗词里，自有它的轨迹可寻。
“无赖”一词，最开始其实是“无所依靠”的意思，跟耍流氓没有任何关系哦。 它最早出现在司马迁的《史记·高祖列传》中：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
因此，在汉代，“无赖”可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哦。魏晋时期成书的《西京杂记》中记载：“ 广川王去疾，好聚无赖少年, 游猎毕弋无度。”到了唐宋年间，诗人们为了将景色描绘得栩栩如生，经常使用“无赖”一词。
比如杜甫的《送路六侍御入朝》：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诗人刚送别完朋友，内心十分难过。美好的春色却使他内心更为忧伤，甚至只好借酒浇愁，想想真是可恶呀。
早晨天气十分阴冷，像萧瑟的深秋，让人觉得可讨厌了。“无赖”仿佛写出了景色的“无理取闹”“胡作非为”，跟自己刻意过不去，很好地点出了诗人内心的烦愁。
人们在表达自己感情时，经常可以正话反说。比如，很多女孩子会用“真讨厌”来对亲昵的人表达自己的喜欢。“无赖”也可以由“讨厌”转用为令人喜欢、可爱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