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哲君

　　今年的杨千嬅杭州演唱会当晚，黄龙体育中心外黑压压的人群里，一个女孩拿着电话正在和朋友埋怨：“我也不是一个人看，只是我的搭子到现在还没到呢。”说完，她开始“审视”走过她身边的每个女孩。

　　那天我刚坐下不久，前排的两个年轻人寒暄着介绍自己，不是因为初次“约会”选在了演唱会，而是演唱会让他们找到了彼此——他们也是“搭子”。原来，搭子可以因为一首歌兴奋相视，可以你一言我一句地大声互动，还可以突然熟络地向对方滔滔不绝上“粤语课”，也可以因为一首共同喜欢的“安可曲”齐声欢呼。但演唱会一结束，他们各回各家，甚至连彼此的交通方式都不过问。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种新颖的社交方式，我原地长出了好奇心。“老阿姨”的我知道“搭子”并不是太新鲜的关系，如饭搭子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梗了。但从前的饭搭子只是顺便能凑在一起吃饭的人，比如饭点到了，随手一挥，办公室有谁跟你一起进食堂，把餐盘端在了同一张餐桌。

　　而现在的搭子的概念不仅从外延上扩展了，还从类型上增多不少。比如，旅行搭子，顾名思义是一起旅行的伙伴，但同时也包含一起通勤，以及任何需要一起移动的同伴。跑步可以约，散步也行，健身房约起，爬山、露营等专项活动，找N个搭子都成，靠谱的伴儿相互鼓励，分享沿途风景不说，还能提升安全性。另外，遛猫遛狗也可以叫搭子。演唱会搭子可以延伸到音乐剧、话剧、Livehouse、音乐节、脱口秀，还顺带结交一群追星搭子。除了吃喝玩乐，学习也能找搭子，一起考研、考公的小伙伴，可以约到图书馆、自习室、咖啡店，相互督促复习。

　　重新定义的搭子需要提前预约，而不是当初的“随手一挥去食堂”。爱看脱口秀的人如何才能找到对方？当然不能靠在大街上一声吼。某些主办方会在每一场脱口秀演出结束后，给出微信社群二维码，大家扫码进群，是为了领取照片并进入论坛。在那个全是脱口秀爱好者的论坛中，就有不少人找搭子约看下一场演出。这样的成功率自然不在话下。

　　线上线下都有找搭子的路径。线上最常见的就是社交媒体平台，加入某个兴趣相关的群组，通过这些平台直接发布需求。据说，有人借此寻到商机，专门搭建“搭子平台”，通过小程序或App来牵线，赚取“中介费”。线下活动相对线上结识更加安全，例如在参加狼人杀、剧本杀、密室逃脱等过程中结识人，或通过组织者认识新朋友。另外，Livehouse演出、音乐节、演唱会等也是结识有共同音乐品味的朋友的好地方。

　　这么说来，我离搭子最近的一回，并不是今年的演唱会和脱口秀。而是2020年那次西湖音乐节。开场前一小时，我便到现场占据有利地形。全程趴在栏杆上，任由激动的人潮把我推来搡去，我也纹丝不动。我一边唏嘘自己不易，一边担心上了厕所就前功尽弃。一个从厦门来的女孩和我“对上眼”。中场她说她可以帮我占着栏杆，我也把自己的小板凳借给她坐，听到尽兴时她还跟我科普这首歌的背景，以及八卦每个歌手的近况，休息时，她还会分给我一只耳机，分享她的歌单。第一天结束后，她主动邀请我第二天再一起，谁早谁先占位。后来我俩加了各自微信，说以后有音乐节都记得找对方，说不定能凑一起。

　　不妨大胆一点，如果做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有伙伴，那么如果只是想倾诉呢？网络上果然出现一类特别的搭子，他们素未谋面，也不必见面，只是在情感上有共鸣点而相互支持和理解，在感情问题上互相倾诉和寻求安慰。

　　有人说，搭子像快餐文化。因为不想交朋友，不想深交，只想要轻盈的人际关系，不想承担人际关系带来的负重感，但同时又有很多“私欲”想完成，而一个人又无法做到。这种局面就很像——肚子饿了又不想自己做饭，觉得太麻烦太费时，于是就叫个外卖，吃之前不用买菜，吃完也不用收拾碗筷，只需等待便可。

　　有E人在找搭子，我却更愿意相信I人更想找搭子。有人将搭子比喻成树洞、漂流瓶，本质上是缓解了我们的孤独。

　　所以，搭子的尽头是什么？

　　现实生活中，有搭子升级为好朋友，甚至情侣，但也有很多只是一面之缘，还有的没擦亮眼睛陷入骗局。总之什么好好坏坏的后续都有。友情，是爱情，还是相忘于江湖？这些其实都不是尽头。因为那之后还有漫长的故事。而那些故事实际上早已和“搭子”无关了，搭子在带人们进入通道的那一刻，就完成了任务。

　　如果相信“存在即合理”，那么搭子的出现，本质上反映的不是人们对于找朋友的渴望，而恰恰相反，是对人际关系的望而却步。既然社会上血淋淋的羊皮太多，不如我们撕掉虚伪的面具，告诉对方我的目的好了。“我来买羊蝎子的，你给我一条猪尾巴算什么？还不如，干脆不装了，回归纯粹的交易，底层逻辑就是AA。我喜欢名媛，你喜欢小香风，那我们买一双巴黎世家的袜子换着穿，拼一顿酒店下午茶。”

　　小时候解数学题时，老师教我们一种思考方式，把一个问题想到极端，试图找到归属。那么，如果我们也把搭子问题想极端：假如整个世界都成了“搭子世界”，冷漠占据了全球，对于“朋友”一词的定义会不会变成“只是分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