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晓
已经很多次了,静静地依着新安江走着,晚风拂面,仿佛无论什么时候,新安江的晚风,都是柔和如三月桃花的那一种,暖与凉总是那么相宜。独自一个人,就这么缓缓地走着。我走不出或者其实是我不想走出这新安江的视野,而江流也不曾流到天地之外,只是在回眸之间,忽然发觉新安江,已流淌在我的心外。此时,偌大的新安江,也不过是一滴空灵,而我,也不过是被这滴空灵,所淋湿的一个音符而已。
黄昏,在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新安江上,一面又一面我不曾撞碎的镜子,以粼粼的波光迎我抱我,而风不曾吹皱的涟漪,也把我的童年轻轻地荡漾着。仿佛有一尾鱼儿,在不动声色中,将一袭粉红摆动成一个“吻”字,绽放在丝绸一般的流水之上,渐渐绽放成了一朵回忆。鱼儿一会儿吞食,一会儿吐出的,全是我的影子。
而一整条新安江,仿佛就是由影子变化着的。天光的影子,云朵的影子,山的影子,水的影子,人家的影子,倏忽的影子,不曾挪动一寸的影子,手挽手的影子,交叠着的影子,攀援着的影子,消失又重现的影子,被影子覆盖的影子,被影子分娩而出的影子,被流水载走的影子,生生不息的影子……那一个个由晚风呼唤而来的影子,是游进了烂漫灯火的我的影子,抑或是他们或者她们的影子。
暮色中,弥漫着淡淡雾气的新安江,不过是某一羽飞鸟,驮着的一片幻影罢了。“巢”是一种温馨,那些居住在新安江的飞鸟,呼吸着如此清新的空气,大抵是不写“倦”字的。写在新安江上的“野”字,时而旷着,时而不旷。那棵让天空低下来的树,从某一首古诗中摇曳而出,挨近着烟火,不过又挺拔着我的视线。这一刻,我在想,那常年17度的水温里,所飘逸着的,也是17度的云雾么?
还有那些泊在云雾之中的,是客船么?倘若在旧年,九姓渔民的那些风雨之船,就不能算是客船,因为新安江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是漂在水上的。新安江不是九姓渔民的客,九姓渔民也不是新安江的客,既然都不是客,也便没有了乡愁。彼时,于九姓渔民,船只也不过是在夜色中穿梭着的游鱼。而今晚,轻舟如此欸乃着,又入了谁家的梦境?或者我还能见到一些渔人么?那些在江上往来着的渔人,若是出没在一盏渔火中,肯定也会长着一尾鱼的模样。
在今晚,我们头顶的月亮,又是谁家的月亮呢?天空中的那一轮,可能是虚幻的,也许,只有水底那一轮,才真真切切地沉浸在灯火之中,才是真实的。正在模拟着月亮梳妆的人儿,是民间的月亮。月亮下面,生长着一些鹅卵石与水草,以及毛茸茸的往事。而此时,新安江水的那个清哟,清得如同空无一物。夜宿新安江,我就像一尾鱼,睡在这空无一物之中么?
多想,枕着新安江而居。在春日,我是一朵淳朴的菜花;在盛夏,我是17度的一个符号;在秋天,我即将涨落成光阴;若是在大雪纷纷扬扬的时节,我将把大雪化在新安江万里无云的水天里。不过,那时已无我,也无新安江了。在天地的辽阔之中,依旧在流淌着的,也许只有时间或者苍茫的思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