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飏
壹
穿着花袄的小女孩顶着红扑扑的脸蛋跑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手里的烟花棒划出一道光线。新年里,农村的夜晚是不会暗的,这边如意高升,那里招财进宝,满天是绽开的光点。
来短住的女孩把烟花变奏曲刻进心里。枕着红纸包和爆竹声入睡,在酒酿圆子和爆竹声中醒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窝在爸妈中间,生活被填满了颜色。
在小轿车的颠簸中离开老屋,在新年时归来。就这么穿梭了很久,直到这个声音渐渐淡去。
恍然若失地站在麻雀三五成群的电线杆下望着远处高高矮矮的一片房子,天空挡不住地从五色的房顶后面溢出来,肆意地铺张开它的蓝色。
记忆里的冬天,在烟花中沉溺失声。
枕着它入睡的人醒了,却再找不到那闪闪亮光。或许为了未来的蓝天,真正的烟花必须从生活中退出。但记忆里的烟花消失了吗?
汽车又从村口穿出,穿进车流中,等待下一次相遇。
贰
“你如果,缓缓把手举起来,举到顶,再突然张开五指。那恭喜你,你刚刚给自己放了个烟花。”杨一午在短诗里写道。
午后在暖暖的空调房对着明亮的天空张开手指,像进行某种奇妙的仪式。
让手指和一朵云在不同维度重合在一起。乡村的气息涌过来,覆盖着我的脊背。花被子和小枕头,爆竹声又循入梦来。
偶尔出去逛夜市,熙熙攘攘人群中,经过红色帐篷下一排排的小摊,灯泡下摆着几枚烟花烫画。有路过的女孩把它买下放进帆布袋里。甩一甩长长的马尾,蹦蹦跳跳地离开。
我看向她的背影,斑斓的烟花和擦肩而过的少女,带着烟火和快乐的气息一同散开去。
和烟火在普普通通日子里的聚会,或许既是命中注定又是不期而遇。
夜卷着月光透进窗户,今夜有斑驳月色洒落,把垂着的灯笼挑亮了。
叁
电影《男人四十》说:“好多东西都没了,就像是遗失在风中的烟花,让我来不及说声再见就已经消逝不见。”
每天上学放学,上班下班的日子似乎庸庸碌碌,可以称上一句“人生海海”。过年回老家的路上再看不见的几朵烟花,也常常被挤在角落里忘却。
然而要说不寻常,似乎是排一个小时等待日料的热情淡了,走五层楼梯为了一个冰激凌的次数少了,黄昏日落看向硕大的操场感叹一句真美的日子不见了。
那些和烟花一并丢失在潮湿生活里的快乐,毫不设防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有天突然想起,就拥有了发现宝藏的惊喜,回顾一下又喜又悲,悲的是在爬行摸索的日子里忘却了它的支撑,喜的是未到尽头就又重温了它的美好。
这时抬头看一看月亮,一月一次的满月才会让人们记起在街头有一碗盛着月亮的天空。他们急急走过,偶尔抬头。
肆
我们匆匆地坐车、行走、入睡又醒来,找寻了很久很久所谓金银珠宝,所谓财富密码,所谓成功道路。
找到后来,湛蓝天空中空无一物,才发觉,这一路,我们早就把烟花弄丢了。然而它们没有走,它们只是和我们走散了。
因为即使焦头烂额的时候,最好吃的还是炸得金黄的天妇罗,最喜欢的还是混沌而绝望的说唱文化。我们爱的东西还在,只是被淡忘了,只是被一层雾遮盖住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炸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钱钟书先生把烟花保存进浪漫的书页里。一个人徜徉在暮色中翻书,每每翻到此处都不禁满心思绪。
烟花、爱和生活,正如幼时的记忆、路遇的惊喜和每一天的期待都紧紧相连。
“烟花就是爱啊。”我在日记本上这样写。
老屋门前田埂上的五福临门,河边邻家的飞天老鼠,小卖部里一根根漂亮的仙女棒,或是丢在地上噼啪作响的小爆竹。
烫画上的烟花图案,张开五指的模样,定格在相机里的照片,或是过去爆火的电子烟花。
它们都还在我们身边陪伴着,陪伴着我们度过每一个黑夜白天,陪伴着我们走过每一个十字路口,陪伴着我们找回弄丢了的生活。
逃脱忙碌的生活乘着大巴去一个小镇旅行,和母亲手拉手路过买腌肉的铺子,看几盏灯笼悬在河边。小孩的嬉闹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传过来。
我不知道那天的月亮是圆是缺。但我清楚,烟花很漂亮,生活也是。
再拥挤的街头,它们也不该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