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幼芬

　　电影《孤味》，没有暴力与枪杀镜头，也不是悬疑惊悚风格，这种温情的生活片，最适合我。

　　一开头，故事就接连抛出好几个谜语。带着好奇，我拿出全部的专注，跟着镜头一路猜测，终了才有自己的答案。

　　在七十岁庆生宴的前晚，林小姐突然得知，别后十余年未见的丈夫陈先生，在台南某医院去世。强压万千思绪与满腹的犹疑，她决定如期举行宴会。席间，她用醉意朦胧的歌声，为曾经熟悉的陌生人送别。

　　林小姐与陈先生应该是自由恋爱吧，靓女帅哥很般配。然而，好景不长，他俩并未白头偕老。林小姐勤劳持家，炸虾卷、开餐馆，努力赚钱养家。陈先生风流倜傥，女人缘极好，做生意又遇人不淑，留下一屁股债务与一张离婚协议书，他与一位姓蔡的小姐双宿双飞，十几年不回家。

　　他们生有四个女儿。

　　老三阿眉，襁褓待哺时，就离开经济困顿、鸡飞狗跳的家，被新加坡的一户有钱人家抱养，从此，亲妈唤称为阿姨。她姣好的面容，神情凄美。富足的物质，真的能填补她出生就被抛弃的内心黑洞吗？也许，命运不能自主的无力感，将如影随形她的一辈子。

　　大女儿青，是个热爱自由的舞蹈艺术家，但最近体检确诊乳癌复发。她在犹豫，为可能延长的五年生命再上一次手术台，是否值得？她有一位声称爱她，并愿意继续等她陪她，不愿在她给出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丈夫。青自由散漫与多情浪漫的个性，与陈先生很像，她与老公离婚的方式，也是父亲的翻版。长在她身上的那些父亲的特质，常常会惹来林小姐的嘲讽与讥怨。林小姐的嘴，狠起来如刀，她甚至认定女儿的癌症，是生活放荡不羁该得的报应。这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青无形中承担了母亲对父亲的诅咒。

　　二女儿瑜，努力用功，读书很好，她想用自己的优秀赢得父亲的关注，为陈家的扬眉吐气挣一份家族荣光。虽然父亲连她的毕业典礼也未参加，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从医学院毕业后成为一名整形科医生，事业有成。她家庭美满，丈夫是同单位的肿瘤科专家，女儿也乖巧听话。她真的很幸福吗？是，又不是。她是四姐妹中完美的典范，但内心里总有一份担心，觉得男人是不可靠的。她微蹙的眉头里，常驻着焦虑，总想象有一天老公会突然向她提出离婚。

　　四女儿佳，与母亲一起打理餐馆并共同生活。因年龄小，自她出生以后发生的家庭要事，比如，父亲被母亲捉奸在床，林家人对陈家人的敌意与孤立，父亲与母亲相爱时的高光时刻和隔阂期的相恨相杀，于她而言，都是无从知晓的秘密。她是众女儿中，唯一与父亲的女人蔡小姐有联系的人，看得出，她的内心是冲突的。她愿意做母亲的接班人，顺从地继承家业，但对母亲婚姻的失败导致自己失去父母，耿耿于怀。她想靠近父亲，重温父亲临别时留在她掌心里糕点的香甜，而父亲呢，却留下有家难归的遗憾，在她眼前吐完最后一口气后永别而去。

　　一种淡淡忧伤的基调，仿佛在说，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还有一些人，则将用一生治愈童年。

　　画面，总是有着远胜于文字的丰富表达。不知道导演想说的全部，而我看到了放手与成全。

　　陈先生在与林小姐的婚姻里，像一个叛逆的孩子，极尽所能挑战温良贤淑的妻子的底线，最后终于成功脱逃。婚姻外，那个坚毅冷静的佛系蔡小姐，成了他颠沛生命的定海神针，让他有了安全的港湾与自由的栖息地。但游子终究是想家的，落叶归根是他生命最后的愿望。

　　林小姐呢？这个被抢走了丈夫的女人，哭过闹够，依然坚守。她操持家务，抚育孩子，开疆立业，勤劳致富，苦是苦的，但令人尊重。她被推到道德的高地，心头愁结却一直隐隐作痛。陈先生的死，蔡小姐的露面，使林小姐不得不打开尘封的记忆，露出遍体伤痕，面对并处理搁置多年的旧事。

　　有那么一刻，林小姐突然明白，没有不散的筵席，更没有永久的关系，相遇相知要感恩，人各有志当祝福。她放下愤恨与不甘，郑重地在离婚协议书的留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她送走积怨与苛责，真诚邀请蔡小姐参加陈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让他俩见上最后一面。她自己，则坐上一个人的出租车，唱起她最爱的歌。“花开花谢拢有味，清风目屎珠泪滴……”她再次用歌声别过丈夫，迎来余生的自由。

　　《孤味》，其实是一首歌的名字，也是林小姐独白的一生。她的唱白里，有甜酸苦辣的自知，有尝尽五味后的孤独，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