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萧文乾

　　钱人麟（1689—1772），江苏武进（今常州市区）人,字铸庵，又字服民，号借翁。雍正元年（1723）举人，历任浙江淳安、黄岩、桐庐、萧山县令。乾隆九年（1744）他从桐庐到任萧山后，察访到萧山的主要河道普遍存在设置鱼簖蓄鱼的状况，为治理这一妨害泄洪排水的隐患，他给朝廷写奏折，得到批复后，立即开始拆鱼簖，立禁碑。可以说，他是当年萧绍地区治水先驱与发轫者。

　　这一年的梅雨季节，由于富春江、钱塘江上游等地区发生了特大的洪水，使得下游的萧山闻堰三江口水位突然暴涨。他与下属一起“巡防”在西江塘上，看到从上游冲下来的浮尸漂满江中，还有一些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悲悯之心油然而生。他拿出俸禄，让渔民打捞浮尸，情急之中，又开仓赈济灾民。因没有及时向上级报告灾情，并擅自打开粮仓，结果被人弹劾而罢官。最后放弃为官从政之心，托病还乡。在居乡的30余年中，热心公益，悉心著述。

　　拆除“鱼簖”  力保“田庐”

　　乾隆九年，也就是公元1744年，距今276年前，老县长钱人麟从桐庐到任萧山后，实地巡察萧山境内的海塘、江塘与内河情况。在踏勘中，他发现萧山境内的大部分河道存在设置鱼簖的现象。鱼簖是一些沿河村民靠水吃水设置在河道里用来养鱼的竹栅栏，由于鱼簖占用水域广、网目较密，对水流产生阻碍，直接影响排水泄洪。一旦发生洪灾，百姓的生命及“田庐”就难保，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县衙内，钱人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连夜向朝廷起草“请拆拔鱼簖以保田庐事”的呈文，通过层层提交，一个多月后得到“钦命”。朝廷“钦命”浙江等处（包括福建）“布政使司藩”执行。

　　接到朝廷的“钦命”后，钱人麟立即行动起来。他一面张贴告示，努力做到家喻户晓。一面命人强制拆拔萧山河道内的各类鱼簖。拆除鱼簖的行动就这样大张旗鼓、有声有色地开展了起来。行动结束后，他亲自题写《奉各宪勒石永禁鱼簖碑记》的碑文，并命工匠雕刻。其中碑刻首文为：“浙江绍兴府萧山县为禀请拆拔鱼簖以保田庐事，钦命浙江等处承宣布政使司藩”，接着是绍兴府的批转行文字样：“批本府申详：山（山阴）会（会稽）萧山县大河小港，居民分踞，处处设簖蓄鱼，有碍水利，遵行各县拆拔，复经委员查勘结覆，具已拔尽，应请严批，勒石永禁，以垂不朽”，“如仍前设簖蓄鱼，有碍水利，如有地棍豪强，违禁复设，定即擒拿详究”。落款：“乾隆玖年捌月萧山县知县钱人麟立”字样。

　　碑刻竖立在萧山城隍庙门口，不但让城里人知晓，也让进入城内的百姓知道。绍兴府的批转的碑文中“如有地棍豪强，违禁复设，定即擒拿详究”字样，在实际的拆除河道鱼簖的行动中，因为涉及许多利益问题，钱人麟还真的得罪了一批“地棍豪强”，为此被人“弹劾”。

　　《奉各宪勒石永禁鱼簖碑记》碑刻原竖立萧山城隍庙，旧时的城隍庙在萧山县衙西南方，1937年11月30日日机大轰炸城厢镇的那一天，县衙被炸毁，城隍庙也没能幸免于难。所幸的是，永禁鱼簖碑刻后来流落到当时的城厢镇高桥村境内的河边，被高桥村民发现，在修复一寺庙的时候，抬进寺内进行妥善保管。

　　钱人麟的一纸呈文，不但牵动了绍兴府的“山会萧”三县拆除鱼簖的行动，还牵动了浙东“宁绍台”地区及福建境内拆除鱼簖的行动。因为当年浙江“宁绍台（宁波绍兴台州）”地方及福建，普遍存在河道里设置鱼簖的现象，萧山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现象。这些地区地处水网地带，河汊遍布，钱人麟的呈文起到以点带面，局部带动全部的作用。

　　赈济灾民  私开粮仓

　　“钱人麟，武进人，举人，乾隆九年任”，这是乾隆《萧山县志》对于县令钱人麟生平的记载。志书上的文字相当吝啬，只有短短的十三个字，这就是他在萧山任职的简历。至于为何没有给他写列传，原因是他不但在萧山时间短促，不到一年，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在救灾的时候，因“私开粮仓”被弹劾罢官。

　　而他在淳安、黄岩、桐庐任职时间较长，在淳安、桐庐的县志中就有他的传记。还有他家乡《武进阳湖合志》就有详细记述：“钱人麟，字服民，雍正元年举人，由荐举为令分发浙江权（执政）淳安，以前明（明朝）旧令海瑞忠介自励，逾年大治，调黄岩修朱子所作五渠（南宋朱熹曾经修筑过的工程）以资灌溉，缘事罢职。旋奏复授桐庐，调萧山，民犷悍，抚以仁慈，渐向化。乾隆九年，蛟发徽州，江潮暴涨，萧山为下流，被灾尤剧，死者蔽江下。人麟捐廉收瘗（掩埋）凡数千，力营赈恤。时大府（绍兴府衙）以匿（隐瞒）灾奉严谴，乃以滥赈（扩大赈济面）劾（弹劾）人麟，奉旨着来京引见（皇帝接见臣属皆由大臣引导入见，称引见），遂引疾归里”。

　　钱人麟在淳安知县任上有政声。光绪《淳安县志》记载：“钱人麟，字民长，江南武进人，由乡举试用两浙，吏才精干，大府器之（受到府台器重），颂声翕然（一致称颂）。尝诸生曰：秀才要经济，不得止靠时文生活也。淳士（淳安的学子）多赖造就。子维城，踰冠廷对第一（指高中状元），皆以为积厚之报云。”。

　　由于“钱人麟事件”的影响，“鱼簖”之祸不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有蔓延的势头。到乾隆中期，萧山河道的“鱼簖”遍地开花，任其泛滥，侵占河道到了升级版，就连官河上都筑了鱼簖，严重影响官船与货船的通行。乾隆二十五年（1760）四月二十一日，萧山一位德高望重的乡绅黄云，联名十四乡贤发起了《公吁勘详永禁官河筑簖呈文》。这篇“公吁”中写道：“若箔簖不除，则水溢难退，必害田畴，农号野哭……”接下来两位县令胡粤生和梁世际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交接班的时候轮番给绍兴府写呈文。一篇是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初五日县令梁世际写的《禁筑鱼簖申府详文》，另一篇是六月十四县令胡粤生写的《禁筑复府详文》。县令胡粤生批文上有这样的文字：“官河水道有菱税而无鱼课，是以奉宪勒石禁止筑簖”。而梁世际在呈文中这样写道：“卑职历年查禁，并奉宪台檄行拆拔之后，在贪利愚顽，不免仍蹈故这辙”字样。两位县令都提到“奉宪勒石禁止筑簖”中的“奉宪”，“奉宪”就是钱人麟当年奏文朝廷的“钦命”批复。看来两位县令都知道钱人麟当年要发起禁筑鱼簖的重要性。于是梁世际县令也专门撰文《永禁鱼簖碑文》，并重新立禁碑。这些呈文、申文及禁碑“民国”《萧山县志》里面都有载入。

　　钱人麟的仕途总共二十一年，一直在县令这个职位上沉沉浮浮，艰辛劳苦地奔波。虽然他在萧山执政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而且仕途生涯在萧山画了一个句号，但他一秉至公、剖决到位的治理水患功不可没，他可谓是清代萧山“五水共治”的先驱者与发轫者。“五水共治”其中就有“防洪水、排涝水”。拆除“鱼簖”保护“田庐”的行动，在当时来说确实是民生工程、水利工程，他写的《奉各宪勒石永禁鱼簖碑记》非常有研究价值，这块水利碑刻遗存，是留给萧山一份宝贵的水利遗产，值得后人珍惜。

　　家学渊源  著书立说

　　钱人麟托病罢官回到家乡武进后。居乡30余年的时间里，平生无一嗜好，唯好聚书写书，可谓著作等身。他整理家乡的人文历史，悉心著述，曾请建名贤祠，兴复龙城书院，主持筹划纂修武进、阳湖两县等县志，并编纂乾隆《宁国府志》《泾县志》。著有《毗陵科第考》《历代职官考》《太湖兵防志》《声韵图谱》《东林别乘》等26种著作。

　　钱人麟家学渊源，一家子基因强大，以诗书画传家，令官宦人家羡慕不已，令商贾之家望尘莫及。他的父亲钱济世，官至福建惠安县知县。

　　妻子吴艮，是当时的著名女画家，擅长画人物像。乾隆的母亲七十大寿时，手绘水墨观音恭进。她在世时间特别长，去世的时候连曾孙都有二十余人。据史料记载：丈夫钱人麟任萧山知县时，富春江上游的徽州地区发大水，地处闻家堰的三江口水位暴涨，从上游漂来的浮尸“蔽江而下”，她“首脱簪珥（发簪和耳饰），命子妇辈悉出奁具（嫁妆等）佐之，日市槥（棺材）若干，旬余所殡瘗（埋葬）者以累千计”（她果断解下身上、头上的金银修饰，命媳妇们拿出嫁妆首饰等助力，并把金银首饰换成钱款，买了若干棺材，半个月时间就埋葬千余个死者）。后来丈夫因开仓救灾被罢免官职，媳妇们有怨言。恰逢长子钱维城高中状元，她就告诫媳妇：“是祖父以恤民去官，得有此耳，无喜色”（我儿高中状元，是你们的公公怜恤百姓却丢官，这是积功累德因祸得福的回报，说完，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儿子钱维城（1720-1772），状元画家，天资聪慧，十岁能诗，乾隆十年，在二十六岁的时候考中状元。少年时钱人麟对他管教比较严厉，其中就有一则年少时不听话，被父亲丢入河中的故事。有关钱人麟赈济开仓最后罢官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他在萧山闻堰三江口，因救灾心切，没有及时向绍兴府报告，擅自作主“私开粮仓”，被人举报后坐牢。第二年，儿子钱维城得中状元，朝廷认为他培养了一个出色的儿子，就这样因子得贵而获赦。第二个版本是因“私开粮仓”获罪后，钱人麟就到京城申诉，朝廷认为在特殊的紧急情况下救灾，作出特殊决策情有可原，并得到宽大处理，让他继续做县令，结果被钱人麟以人老多病为由回老家休养。

　　二儿子钱维乔（1739—1806），乾隆二十七年（1762）举人，先后任浙江遂昌、鄞县知县。著名戏曲家、画家。学贯古今，工书善画，精于音律，晚通禅理，有多种刻本传世。著有《钱竹初山水精品》《竹初文钞》《竹初诗钞》《竹初未定稿》《半园之半记》等，并与钱大昕合修《鄞县志》。

　　媳妇金夫人，就是钱维城之妻，知书达礼，雍容大方，处事得体。乾隆南巡，驻跸杭城，金夫人在行宫谒见皇太后，皇太后以宴席招待。金夫人从容以对，语气婉和安雅。皇太后对身边的人说：“此真状元夫人也”。

　　孙女钱孟钿 ，字冠之，号浣青，钱维城之女，著名女诗人。因诗宗浣花(薛涛)、青莲(李白)，自号浣青。她的诗以清虚淡泊为宗，也擅长写词。著有《浣青诗草》《浣青诗余》及《鸣秋合籁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