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冉

　　“阳”了的身体，最亲的，不是爱人，也不是手机，是床。那酸胀的腰背呀，板结成块，无处安放。唯有封印在床，才有终于回家的安定感。

　　然后，不停地睡去，不停地醒来。不知道是之前欠下太多，还是病毒的独门功夫，脑袋困乏，思维迟滞，昏沉沉，晕乎乎，做不了重要的思考，记不起关键的过往。又不能按下暂停键，完全地清空大脑，只好昏昏沉沉，任思绪自由飘浮，像朵朵白云，散漫在或明或暗的天空。

　　也有沉睡的时候。松弛的心，走进遥远的梦乡，沉醉在醒着时无暇顾及的遐想里。睁开眼睛，世界再度明亮清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还在啊！

　　消逝的梦，甜甜的意识游丝，可能还会跑到耳朵边低吟浅唱，再次牵动已悄然平息的心头。

　　透过房门望出去，客厅茶几上，几天前修整落瓶的紫色玫瑰，正楚楚动人，神清气爽，氤氲出一片雅淡紫韵，背后，是一个清浅纯粹又令人动容的梦。

　　她，站在黑板前，一束太阳光斜射入内，落在洁净的讲台上。对着一班的男生女生，眼睛里有光，她说着发自内心的话：“做人啊，贵在三件事的坚持：一是善于学习，用知识武装头脑，丰富学识，才能胸有成竹，行事不慌张；二是强健体魄，确保身体力行，想到就能去做到，兔起鹘落；三是养一颗辨善恶美丑、懂世间风情的洞察之心，遇美景能欢呼，遇美物能珍惜，遇美人能动情，如此，生活融融的暖意，将奔流不息。”

　　这有声有色的小片段，如此逼真地重现了她生活的日常。那个好为人师的唠叨劲啊，带着迷人的芳香，蔓延到了她玫瑰色的梦境里。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痴迷于这一方小小的讲台，白加黑地乐此不疲。若硬要找个理由，或许只有使命二字可形容。

　　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身负使命的，生活，就是找到并完成它的过程。就算你一时迷茫，怎么也找不着，别着急，用心地召唤它，耐心地等待它，它会在某个时刻与你不期相遇！或许，正是在这样梦里，与你撞个满怀。

　　还有，那个已经过去的特别长的寒假，在记忆深处久未远去。此刻，再度活跃在那一片紫晕里，像涟漪般荡漾。

　　年关将近，年味渐浓，冷飕飕的大地，孕育着一份新春的喜庆。学生们的家，分落在萧山区的南片、东片或城中等不同的角落，离她有些远，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强大磁场，深深吸引着她向而往之。

　　这一天，起了个大早，她要准时赴约，去往落在东片的学生的家。见细细的雪花，漫不经心地飞舞，为灰蒙蒙的天空，增添不少浪漫的调调。相比春与秋，她不怎么享受冬天，但落雪的日子是绝对的例外。她爱雪的洁白无瑕，寂静高雅，爱它精灵一般的天真活泼，无拘自由。车，奔驰在平整宽阔的马路上，她雀跃的心，装满好奇。百闻不如一见嘛，真相总是在现场。

　　谢家开的是饭馆，饭馆开在村头马路边。她进去的时候，正是午时饭点最热闹的时候。一览无遗的大厅与半开着的包厢，都坐满了人，几乎没有空席。看来，疫后的开放，是人们期待已久的盼望，聚餐吃饭，也是大家最活色生香的需要。团圆，总是在中国人的餐桌上。

　　母亲前台结单收账，父亲灶台掌勺做菜，这是一个夫妻店。除了孩子，还有一位白发的老人，一起穿梭席间端盘送菜！沏茶，问安，坐定，寒暄……围着孩子的话题，聊了个把小时。任务完成，她起身告辞。

　　但屋外，鹅毛大雪正密直地下，貌似要把她留下。但她别无选择，还有下一家在翘首以待。被送到了门外，孩子已经转身，那白发的奶奶呢，用冻僵了的手拉住她的手，反复地叮嘱：“雪天路滑，老师你一定要开慢点，再慢点！”

　　一种被关切与疼惜的暖流，击中了她。她想起，母亲也曾对她如此絮叨，她对自己的孩子也曾这般。第一次“阳”的时候，病毒如火如荼，持续四五天高烧不退，只有母亲，每天送菜到家，嘘寒问暖。她生硬地将母亲焦虑的神情，挡在了玻璃窗外，她心疼母亲的心疼，更怕病毒沾上她。

　　雪花敲击车窗，扑哧扑哧地响，后视镜里，奶奶的白发融入雪幕，那挥舞着的，渐行渐远告别的手，越来越模糊。眼泪盈眶，干扰了前方的视线，她那方向盘上小心翼翼的手，变得紧张有力起来。她默默叮嘱自己，往前走，不松手，再苦再累也不能回头。

　　太阳升起的时候，看不见星星；“阳”了的时候，易感于温柔。而爱，是最温柔的权利，逗留在心的深处，在某一个偶然里，芳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