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士鹏
若说书是作者留在时光里的投影,那么图书馆就是他们专属的聚会场所。
在历史的川上,一直到其源远流长的下游,无数的文学家、史学家、艺术家、物理学家、建筑学家们济济一堂。他们在天上飘浮,也在茶几上斜躺。比如“裸袒青林中”消夏的李白,定是大剌剌地躺在空调旁梦游太清;讲究“礼是严敬之义”的朱熹定是“深衣幅巾方履”,正襟危坐,“几案必正、书籍器具必整”;喜欢弹琴复长啸的王维定是独坐在图书馆旁的竹林中,招呼着刘禹锡一起调素琴,阅金经;而贾岛则寄身于盆栽里的松树下,一边询问着云深不知处的隐者,一边推敲着能够一吟双泪流的词句……
难怪博尔赫斯说,天堂是图书馆的模样。前圣先哲离开人世后,就在图书馆中永久地定居,旁观着人类文明的赓续与衍变,招呼着一位位后来者在这里长存。
所以,图书馆从来不是宁静的。在人翻开一本书后,冥冥中的争论、应和声就连绵不绝,他每读一本书,便把一位伟大的魂灵请到了自己的心房,他们再一起合看下一本书。每进来一个人,他的心胸就会拓展一分,从一间陋室逐渐扩展成豪宅,从穷乡僻壤变成洞天福地。
彼时,他说出的话里,有草木生香;他写下的文字里,有祥云举鹤。德随量进,量由识长,他最终见微知著,睹始知终。而这,只是图书馆里无数先贤的基本技能。这里有无数的创始人,有无数的奠基者,有无数的集大成者,面对着诸子百家,谁又能高昂着头,目光斜觑?所以图书馆教会人谦虚,教会人保持恭敬的静默,摒弃无谓的大放厥词和班门弄斧,让竹笋在雨露中挺拔成中空有节的修竹。
但是他们从不会仗势欺人,否则这就不是图书馆,而是角斗场了。他们欢迎着每一位来客,无论是鸿儒还是白丁。他们知道,文化的发展与传承就是在人来人往中谱写成生生不息的史诗。所以你看,陶渊明带来了他精心酿造的菊花酒,李白从剑上揭下了一层舞动的月光,张志和取来桃花流水,拎着鳜鱼。当你酒足饭饱之后,再和陆羽讨论一盏茶的前世与今生,与罗丹一起用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欣赏图书馆掩藏在书香下的诸多细节里的自然情趣和人文情怀。无论是建筑造型,还是盆栽修剪,都可以进行美学的漫步,直到月色入户。不知身边此时是谁,村上春树、梭罗、王国维,抑或是张怀民?轻吟一句,“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你的脸上无悲无喜,如同一页袒露在月光下的书。
我突然理解文人为何酷爱著书。有一本书珍藏在图书馆中,纵使只是躲在一隅,但是能听到圣贤间的交流,旁观他们的谈笑,甚至被他们阅览,展示出他们所期望的和未曾料想到的后世人间,为他们无法再传递到现实中的学说提供新鲜的经历,进行完善和补充,那该是何等的荣耀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