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老太太将这些旧书本收拾好，一捆一捆，与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纸盒子，整齐地码在一起。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宿舍楼，已经空了，她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它会被新的年轻的面孔填满，就像这头顶上的枇杷树，明年春天还会开花，结果。

　　宿舍楼北临围墙，围墙外是一幢居民楼。

　　居民楼一楼103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果树。树上结的枇杷，一窝窝，一挂挂，圆圆的，黄黄的，散发着果香。关键是，宿舍楼二楼和三楼有几个宿舍，推开窗户，伸出手，哎呀，竟然能够触碰到那些迷人的果子。枇杷还没熟透，就有人从窗户里伸出贼手，偷摘。有点酸，也有点涩，但是，新鲜啊，刚从树上摘下来呢，哪里吃到过这么新鲜的枇杷啊。一颗颗脑袋，一只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远远地、努力地、不懈地，探向枝头的枇杷。有一窝枇杷，就挂在另一个枝头，却怎么也够不着，有人说，笨死了，你不会扯枝条啊。对啊，扯住一根树枝，往身边猛力拽，枝条扯着枝条，竟将那窝枇杷，扯到了眼前。摘下来，全宿舍分享。比水果店里买来的水果，新鲜多了，好吃多了。

　　103的住户很快就发现了从宿舍楼伸出来的贼手，报告给学校，学校一通严厉批评，但过不了几日，还是有贼手忍不住，在黑夜深处伸出来。住户没辙，索性将临近宿舍楼的枝条给锯了，断了这些娃娃的念想。手是够不着了，但又伸出来了晾衣竿，竿头还套着个网兜，对着树冠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像打枣一样。枇杷是打下来了，但大多落在了院子里，落在网兜里的，也许只有一两颗。

　　每年春末夏初，这棵枇杷树结一次果，住户就会与宿舍楼的学生们生出一次次龃龉，年复一年。宿舍楼里的娃，换了一茬又一茬，枇杷树上的果，也结了一年又一年。

　　一天，103院子里，忽然出现一位老太太。老太太经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硬板纸盒，或者几个矿泉水瓶啥的，堆积在院子的一隅。宿舍楼里的娃，从窗户探出身，问老太太，您老是新搬来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点头，说，岁数大了，爬不动楼了，便换了这个带院子的房子。又指着院子里的枇杷树，这树挡你们光吧，哪天我找个人锯了。楼上的娃们赶紧说，没事，不挡光，它是枇杷树，结果呢，果子多着呢，锯了多可惜！

　　到了4月末，院子里的枇杷树，果然如期开花，结果。

　　星期天，老太太搬了个小梯子，摘树上的枇杷。宿舍楼的窗户里，探出一颗颗好奇的脑袋，张着馋兮兮的嘴巴，看老太太摘枇杷。

　　老太太摘了一大碗枇杷，黄澄澄的，看着就香甜。老太太端着碗，走到院墙下，仰起头，对挂在窗户上的脑袋们说，给你们也尝尝。挂在窗户上的脑袋们惊愕不已。以前这户人家，一到枇杷成熟，就开始跟学校告他们的状，说树上的枇杷都被他们偷摘了。今天，这个老太太这是怎么啦？

　　“谢谢老人家！”有人先喊了一声。

　　老太太端着碗，笑眯眯地，一脸诚恳。

　　可是，怎么才能拿到这些枇杷？老太太又不可能像瓦工抛砖那样，从一楼的院子里徒手将一颗颗枇杷准确地扔到楼上人的手里。还是有人聪明，用绳子拴住饭盒子，从楼上的窗户放下来，正好落在103的院子里。老太太将碗里的枇杷，一颗一颗地放进饭盒里。绳子往上拉，饭盒子歪歪扭扭地回到了宿舍里。宿舍楼响起一阵欢呼声。

　　又一根绳子，拴着一个刷牙的缸子，从三楼的窗户，晃晃悠悠地垂了下来。

　　宿舍楼临墙的这面，热闹极了。

　　此后的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有枇杷成熟，每天老太太都会架起小梯子，摘树上的枇杷，然后，从宿舍楼2楼、3楼、4楼的窗户里，伸出一根根绳子，绳子一头，拴着饭盒子、刷牙缸、带把的茶杯，晃晃悠悠，像小猫钓鱼一样。老太太会在每一个盒子或者杯子里，放三五颗、七八颗，刚刚摘下来的枇杷。那些绳子又晃悠悠拽回去，紧接着，会从楼上不同的窗户里，落下雨点般的欢呼声和感谢声。

　　老太太一直笑眯眯的，脸上舒展开的皱纹，像那些从天而降的细绳子一样，在半空晃悠，舒展。

　　今年的枇杷树，挂果似乎特别多，这样快乐的日子，也一直持续了十多天。

　　到了6月，宿舍楼里的娃，也到了毕业季。他们开始收拾行囊了。

　　清晨，老太太打开院门，走进院子，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院子里，散落着厚厚一层旧书本，难怪昨天夜里，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老太太还以为下暴雨呢，原来是这些从天而降的旧书本。

　　老太太将这些旧书本收拾好，一捆一捆，与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纸盒子，整齐地码在一起。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宿舍楼，已经空了，她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它会被新的年轻的面孔填满，就像这头顶上的枇杷树，明年春天还会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