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峰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中秋渐近,走在霓虹闪烁的城市水泥丛林,举头,难觅皎洁的月亮,映入眼帘的,是橱窗包装精美的月饼,仿佛一张张华贵而陌生的面孔。低首,我开始思念故乡的那一轮山月,怀念母亲亲手制作的“土月饼”。
旧年,家在大山深处,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上一回城,要走上两天两夜。虽然清贫,但每一年的八月十五,那一团晶光四射的圆月从不爽约,照常从家门前的山梁升起。在母亲眼里,中秋节不亚于春节,一家人的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大于天。
山里人过中秋,月饼基本靠自己做。母亲第一回做月饼,根据自己的想象研制,结果,不是做成了馒头,就是做成了窝窝头,甚至做成了烙饼,形状简直丑得出奇。
“妈哟——!这哪里是月饼,土得掉渣,太难看了。”我、姐姐、弟弟、妹妹见了,拿出书本,指着上面的月饼图案给母亲瞧,纷纷表示抗议。
母亲窘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到了第二年中秋节,不识字的她,决定去当地供销社偷学。黎明即起,她拎着一袋核桃,沿着黑黢黢的山道,一直走到天亮,正巧赶上供销社副食部制作月饼。母亲不顾工作人员的呵斥,可怜兮兮地躲在一个角落,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师傅们的每一个动作,牢记在心。离开时,经三番五次恳求,终于用手里的一袋核桃从一名老师傅那里换取了一件被淘汰的月饼模具。
中午归来,母亲高兴得手舞足蹈。她按照亲眼所见的月饼制作工艺,东挪西凑,准备了花生仁、芝麻仁、莲子仁、瓜子仁、核桃仁等食材,郑重地向我们介绍:“这是五仁,我今天要做的,是传统的‘五仁月饼’,师傅们就是这么讲的。”
见母亲两眼通红,神气十足,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们转忧为喜,兴奋极了。母亲将供销社加工月饼的程序“搬”到家里,现场作了分工。“我负责和面,你们四个孩子将‘五仁’用石磨碾好,外婆负责炒制,接下来由我加糖、填馅,最后大家一起压饼坯、烘烤。”
过节的氛围一下子浓了起来。收音机高声播放着欢快的乐曲,随着袅袅炊烟飘荡,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派祥和。地地道道的农作物,在揉压、碾磨、炒制、烘焙过程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连猫狗也经不起诱惑,围着灶台打转。
然而,当第一炉月饼横空出世,大家发现,月饼的颜色不是白硬,就是黑乎乎。好在,母亲坚持不懈试验,终于找出了问题的根由。接下来,她在馅里加了菜籽油、蜂蜜,又在烘烤的过程中,一遍遍给月饼刷蛋黄液,结果出炉的月饼色泽金黄,咬上一口,外酥内绵,颊齿留香。
此时,山峦如画,碧空似洗,一团金灿灿、亮晶晶的满月从山梁冉冉升起,霎时,千里共婵娟,天涯共此时。一家人团团围坐在老屋门前,一边美滋滋地品尝月饼,一边喜盈盈地观赏月亮。
“恐怕,商店里卖的月饼就是这个味吧!”我们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啧啧赞叹。“一定是的,我就是按照供销社副食店的师傅每一套动作做的。”母亲坚定地回答。多少的欢乐,凝聚在母亲的“土月饼”里。是夜无眠,当长夜过尽,我们开始盼望下一个中秋佳节的到来!
一年一年,品尝着母亲制作的“土月饼”,我们都长大了。长大后的我们,仿佛硬了翅膀的燕子,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家。当我第一次出远门到外地求学,白发渐生的母亲将我送到山口,从布袋里掏出一沓用油纸包裹、细麻绳捆扎的月饼,塞在我手心,嘱咐道:“儿啊,今后有空你一定要回来呀,每一年中秋,我还给你们做月饼。”
这么多年生活在异乡,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中秋节,品尝过各式、各种口味的月饼,当新鲜感过后,我开始怀念母亲亲手制作的月饼,与大都市的月饼比起来,母亲的月饼朴实无华,口感平实,不含任何添加剂,回味绵长,令人难忘。
母亲的月饼里,不仅有山乡的明月光,有汗水浇出的丰收香味,还有母亲无私的爱。味蕾深处的“土月饼”呀,如今成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