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志泰

　　中秋节前三天，我九十一岁的老母亲，突然离开了我们。13号台风“贝碧嘉”过后，天气变得出奇的平静，我们选择在中秋节这天，庄重地把母亲安葬在了父亲身边。我们在坟前供上月饼，敬上父母生前爱喝的小酒，让两位恩爱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在相隔六年之后，永远地团聚在了一起。

　　我的母亲曹秀美，生于1934年5月，小名荷花。她人如其名，长得端庄秀丽，有着荷花般纯洁的心灵。母亲比父亲整整小了七岁，他们在新中国成立前夕相识相爱。当时爷爷家尚有良田百余亩，生活条件还算富裕。新中国成立

后，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大家正在担心母亲还会不会嫁过来时，母亲义无反顾地与父亲成了亲。由于父亲不太会干农活，母亲就里里外外撑起了这个新建的小家庭。她相夫教子，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含辛茹苦，从不考虑自己的得失，把全部的爱都无私地奉献给了自己的丈夫和子女。

　　记得小时候，最好吃的零食是绍兴香糕，特别是那种长条形有点咸又有点甜的小香糕。父亲知道我们爱吃，外出回家总会时不时买点回来。懂事的我会自己吃半条，给母亲半条，可没有想到的是，我第二天上学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时，常常会发现母亲把舍不得自己吃的那半条香糕又放在了我的铅笔盒里。母爱是无声的，无私的，每次想起这个情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母亲不仅爱父亲，也爱父亲身边的所有人。父亲有个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妈，她终身未嫁。但母亲告诉我，其实你大姑妈是有心上人的。她说，如果她能早点知道的话，一定会支持大姑妈与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的。爷爷家在当时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每年都要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为一家老小做新衣服，时间长了，情窦初开的大姑妈爱上了其中的一位小裁缝师傅。由于门不当户不对，爷爷奶奶不答应，那位小裁缝最后竟带着大姑妈私奔了。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忠贞不渝的大姑妈从此就谁也不嫁，吃素念佛，孤老一生。大姑妈去世时，母亲大度地让自己的一个儿子为她披麻戴孝，按我们当地的风俗，从此，这个儿子就不可以再为自己的亲娘披麻戴孝了，这是何等大度的母亲啊。我的五伯母，曾经有个女儿，不幸夭折了，整天生活在悲痛之中，母亲劝她说，你没有了女儿，我有一个，从今以后，我这个女儿，既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决定。从此，我的姐姐，就又多了一位妈妈。父亲有位侄孙女，从小没有奶奶，母亲就常留她在家吃饭，现在这位在上海一家部队医院工作的侄孙女又被公派去美国留学了。

　　母亲性格直爽，心直口快，没有心计，宁愿自己吃亏，也决不亏待别人。她被众人推选为妇女队长时，时常需要到几里外的公社去开会，那时她快四十岁了，还坚持要学骑自行车。白天她怕村里人笑话，就在晚上要我们子女悄悄地扶着，学骑车，没过多久，她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在生产队分配工作时，她常常把最苦最脏的活留给自己，把相对轻松的活让给其他年纪比她大的妇女。对待城里来的女知青，她更是格外照顾，让她们能够在农村安下心来。母亲自己不会游泳，但看到邻家小孩落水时，她会奋不顾身地跳下河去，把在水中挣扎的小孩救上岸来。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她身上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她去世的当天，父亲生前的徒弟们第一时间捧着花篮赶来了，连几位徒孙都来了。他们哭着说，师傅娘平时待我们太好了，我们待师傅怎样，也一定同样对待师傅娘。

　　“都房笑语处，肠断忽然空。昨日今朝事，天翻地覆中。痛将双眼血，愿染九泉红。我母知相忆，时时魂梦通 ”。我仰望天空，发现那轮明月之下，有两颗最亮的星星，我想一颗一定是我的父亲，另一颗一定是我的母亲，一闪一闪的，像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地，正在天上慈祥地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