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湾一小302班 王勒伊
我是个围垦的孩子,从小就知道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围涂而来。二十万亩围垦在卫星地图上是一块规则的矩形,像是被一个巨人用双手刻进东海的印章。而我的祖父便是留下第一道印痕的人。
他佝偻的脊背上至今还留着咸涩海风蚀出的沟壑,额头上的皱纹如潮汐般起伏,我们笑着管这叫“海的年轮”,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一个围垦人的故事,脸上的斑点仿佛一颗颗落入泥土的星星。
祖父那辈人用肩膀丈量大海,用扁担与海潮对抗,他们趁着退潮的间隙冲进滩涂,扛着百斤重的条石往海里冲,石头是那么的沉重,像是要把人钉在滩涂上,男人们喊着口号,把石头垒成一道歪歪扭扭的防线,女人们则是用竹筐背土,筐绳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渗出的血水把黄土染成了褐色,夜里收工的时候,祖父总要在堤坝上多坐一会儿,他说,能听见新垒的石头在跟海水说悄悄话。
当年的工分簿,现在已经变成围垦博物馆里的展品,在射灯下泛着冷光,但是父亲说,他见过更鲜活的账本,那是在祖母肿胀的膝盖里,在祖父被扁担压弯的背上面,在被海水浸透带着盐粒的衣物里……
父亲赶上了机械化的时代,拖拉机开进滩涂的那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钢铁履带碾过贝壳滩,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但是大海不喜欢这些铁家伙,一个浪头打来,拖拉机便陷在淤泥里面动弹不得,父亲他们就想了土办法,在履带下面垫木板,给排气管套上竹筒,这些改装后的铁牛,硬是犁出了一条田垄。
而如今的智能温控大棚里,盐碱地里孕育着的樱桃小番茄正在输液——营养液顺着透明管注入到它的根系里,电子屏上的pH值曲线图比病人的心电图还要平稳,围垦区也用上了卫星定位,无人驾驶的推土机在滩涂上画出几何图形,工程师通过电脑模拟潮汐方向,他们认真的眼神,与祖父当年在潮头目测堤线走向时的眼神惊人相似,这些就是被科技重新定义的“新垦民”。
暮色漫上时,盐霜在沟渠边缘重新结晶。年轻的农学博士捧着土壤检测仪,荧光屏上的数据流与祖父的农谚在晚风中悄然接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