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认识一个老作家,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他都要做一件事情,去邮局,取稿费。
写作几十年,即使现在七十多岁了,他仍然保持着写作的热情,每年也会在全国各地的报刊发表不少作品。以前写作,他都是用方格稿纸,手写,工工整整,然后,叠整齐,装进信封,然后,拿到邮局邮寄。每次投稿出去,老作家就像放飞了一只信鸽,期待着它带来好消息。
这些年,忽然都无纸化了,电子化了。很多报刊基本上不接受邮寄的稿件,而是通过邮箱投稿。老作家与时俱进,从零开始,买了电脑,学会了打字,也掌握了邮箱投稿。有的报刊已经不给作者邮寄样报样刊了,稿费也是通过银行卡支付。不寄样刊,老作家也能理解,减少成本嘛。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稿费直接打到银行卡上,像以前单位里发工资一样,毫无感觉。照理,这样不是更方便,更快捷吗?但老作家自有他的想法,他希望能收到邮局送来的稿费单,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成了他坚持写作的唯一证据,他需要的是这份存在感和仪式感。
有几家编辑部,作者的稿费,可以选择银行卡打款,也可以像以前一样,通过邮局汇款。老作家毫不犹豫选择了邮局汇款,这样,每个月,他还能收到几张稿费单,虽然比以前明显少多了。
每收到一张稿费单,老作家都要仔细端详,是哪家报刊的,是哪篇文章的稿费,至于稿费多少,他倒反而不是特别在意。在老作家看来,薄薄的稿费单,不管是二三百,还是三五十,都是自己劳动的回报,也是编辑部和作者对自己作品的承认,就像自己种下的一粒种子,现在开花了,结果了,能不开心吗?
汇款单的背面,需要填写收款人姓名,证件名称和号码,老作家一丝不苟地填写,这感觉就像当年一笔一画地誊稿一样。填写完了,签好名,老作家才将稿费单,整整齐齐地夹在一个笔记本里。他要将它们积攒下来,等到月底了,集中去邮局领取。
到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不管收到了多少张稿费单,老作家都会亲自去邮局领取一次。
这是一个老作家的节日,这也是一个普通老人最快乐的一刻。
他从笔记本里,将一摞压得齐齐整整的稿费单拿出来,放进包里,穿上外套,穿上皮鞋,戴上帽子,戴上老花镜……老太婆每次都笑他,不就是去邮局取几张汇款单吗,干吗搞得跟走亲戚,或者去参加什么重要活动似的?老作家也乐了,对我来说,这还真比开会重要,比参加活动有意思,像走亲戚会老友一样有趣呢。
到了邮局,将一叠汇款单和身份证一同递给业务员,业务员都认识他,招呼一声“您来啦”,这感觉就像一月一次的约会。老作家也道一声,“又来麻烦你们啦。”可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要一张张核对,打印,累计,还得劳后面的客人排队久等,真是歉意得很呢。
取完款,从邮局出来,老作家的口袋里,揣着这个月的稿费收入,不多,也许三五百,也许千儿八百,写作并不足以让他养家糊口,更不能为他带来荣华富贵,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都是自己的文字换取来的,是自己还能够让文字和精神开花结果的标识。回家的路上,他会顺便用这笔刚刚取来的稿费,买几斤苹果,或者一个西瓜,或者一袋瓜子,带回去,给老太婆和小孙子品尝,它觉得用自己稿费买的,与拿退休金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个老作家,也是他作为一个老人,仅存的那点仪式感,它让一个人的世俗生活,忽然有了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