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
这世界有稍纵即逝的风景。
有一年的清明,晚樱柔美繁华,就像明媚的青春。想不到不久之后,狂风袭来,在一片惊呼关窗声中,满树的樱花随风扶摇,又纷纷扬扬飘落。此时天尚阴,雨未下,漫天的樱花,一地的芳华,恍惚有人踏花而行,缓缓走近,那漫卷的曙丽仿佛飘飘的衣袂。
如此唯美的画面我只见过一次,此后的每年春天虽然心中戚戚,但终究无缘际会。于是明白,那一次的偶然,其实是人生难得的际遇。
或许在异域,这只是日常的一幕,但总有些事、有些物远在我们寄身的这块土地之外,只有跑出去才能看到。
为什么要跑?
小孩子喜欢跑来跑去,喜欢雨天跑出去溅起水花无数,若是瘦削的身子跑得快,被人称赞几句,那就更喜欢跑。
大些了,男孩子比较喜欢跑。那时候,天色蔚蓝,洁白的云朵飘荡。偶尔,白云投下的阴凉让人倍感舒适,倘是想起“云从龙,风从虎”——这样的荒谬念头一旦萌生,便如藤蔓向上攀爬。白云被风吹动,影子向前移动,那就跑起来追云吧!跑得汗流浃背,跑得两耳生风,跑得青春逼人。
及至成年,很少人跑步了。宫崎骏说:“当一个人过了30岁,人生就不再是纵马奔驰,而是负重登山。”上有老,下有小,你不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孩子的父母,老人的儿女,再也不会故意踩踏水洼了,再也不会追着云朵奔跑了。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很多的路仔细想来,就像李清照所吟唱的: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藕花的深处,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如此绚丽让人目醉神迷,误入其中。争渡,争渡,万人争渡,几多愁苦。待得上岸,恍然惊觉,所有的争渡,不过惊起了一滩鸥鹭,眨眼无踪,回视自身却是华发早生,风尘仆仆。
满身尘埃的我们,还能找回小孩子的天真吗?
泰戈尔说:“我知道,即使花朵在黎明时凋谢,流水迷失在沙漠里,它们也不是已经毁了完了;我知道,凡是背着迟缓的包袱,在这一生里落在后面的,也不是已经毁了完了。”
那就像小孩子那样天真地奔跑,好奇地睁眼吧!他乡深山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星空却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璀璨,那样的浩瀚,仿佛是一双大手把它们摆列在天空,普照在地上,而且你看那斗转星移,晨星仿佛歌唱。家门前一株低低的通泉草,开出一朵小小的花,花盏低垂,紫色的上唇有些娇羞,白色的下唇却三裂着努力着活泼着,看起来像一只展翅起飞的白色鹭鸟,怪不得细腻的日本人会称它为“鹭芝”。
贴地匍匐的野草原本无名,有人在野外循着它们生长的方向找到泉源,便称呼它们是“通泉草”;有人压挤它们的细枝嫩叶,攥出几滴绿汁涂在疔疮脓疱上,清清凉凉,不久痊愈,就叫它们是“脓泡药”。春天开放的嫣然小草啊,籍籍于荒郊野外,无数的枝叶遮蔽你的头,你在罅隙中抽芽,在阴影中开花,在春风中含笑,为大地披上美丽的衣裳。每一个生命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诞生,生命就像草坡林缘的通泉草一样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当你追寻自己使命的时候,天地万物都会为你效力,天上的星辰会指示你奔跑的方向,跨山越海而来的风会告诉你远方的消息。
奔跑,奔跑,向着明亮那方奔跑,跑过高山与低谷。一路的奔跑有些累,但还是满心喜悦地向前奔跑。一路的奔跑有些难,难免有异样的眼光,难免有飞来的误解,难免有沾染的尘埃。奔跑,奔跑,向着明亮那方奔跑,跑起来就有风,一路上所有的尘埃和眼泪,都会被风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