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与朋友散步，路过一个老旧的小区，他忽然激动地指着一幢楼说，五楼，最东边的那家，我曾经在这儿生活了3年。

　　那应该是在我们认识之前。他现在的家，我去过。他说，来这个城市工作后，他换过四五次房子，短的住一两年，长的住过三五年，直到自己买了现在的房子，才有了安定的生活。每次路过曾经租住过的房子，他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一眼曾经住过的地方，过往的生活，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这个小区，我以前也常来，我有个亲戚住在这儿。也许，我在小区里，曾经与他擦肩而过过；也可能他坐在小区的凳子上，抽着烟，想着心事，我跟他借过火；抑或，那个抱着一堆生活杂物，迎面走来的年轻人，因为一个盒子滑了下来，我帮他捡起来，架在他怀中那一堆杂物之上，他冲我感激地一笑，那个年轻人就是他？生活中我们能清晰地记住的东西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我至今印象深刻。当然，更多的可能是，我穿过这个小区去亲戚家的时候，他正在五楼租住的房子里吃泡面，洗澡，打电话……我们没有过任何交集。谁知道呢？但现在，我们一起散步，并因为这个曾经共同熟悉的地方，而多了一些共同的话题，对逝去的旧时光，感慨不已，唏嘘不已。

　　人到中年后，我也常常因为路过一个熟悉的地方，而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每次，路过市中心的那幢黄色大楼时，我都会抬眼看看它。这幢大楼，我其实一次也没有走进去过，但曾经有几年，我经常开车来这里，接我的妻子，她工作的单位，在这幢楼的22层。那是她研究生毕业之后的第一个工作单位。那时候，我们刚买了一辆小车，她本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回家的，但是，为了每天能早一点见到她，我宁愿绕很远的路，来接送她上下班。你猜对了，我们新婚不久，没有什么能比立即见到自己的爱人，更让人期待的了。送她上班的时候，我只要将她送到楼下就可以了，接她的时候，有时候就需要等待。这幢大楼下的每一块空地上，一定都留下过我的车轮以及我彳亍的影子。路过那幢大楼，看见年轻的身影从里面进进出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妻子同样年轻的身姿。

　　每次路过儿子读书的中学，我一定会停下来，向大门里的校园，张望一眼。儿子在这所中学，读了3年，这也是那3年里，除了节假日，我每天必来的地方。学校的大门开在一个小弄堂里，除非是师生和家长们，很少有人会路过这里。因为家住的太远，儿子的三年初中，都是我接送的。到了上学和放学的时间，寂静的弄堂，一下子热闹起来，进出的，都是少年，和他们的父母。一个外地人，是不会知道，这个弄堂里，藏着一所中学，上千名少年，上千个希望。大部分时候，我将儿子送到弄堂口，他自己走进去，我目送他的背影走进了弄堂，走进了一群群少年的背影之中，才放心地离去；如果来得早，我会到校门口去接他，校门打开了，孩子们蜂拥而出，很奇怪，在穿着一样校服的少年之中，我总能一眼就看到我的儿子，他的身上，一定在我的眼中，有独特的光芒，就像所有的父母一样。儿子毕业之后，我就很少去那所中学了，偶尔路过，我会停下来，从弄堂走进去。儿子读书时，盼着时间能快一点过去，盼着孩子早一点长大，而今天，我多么希望，我能有机会回到那三年的某一天。

　　每次路过朋友住过的楼房，我都会朝六楼那扇窗户看一眼，朋友早就搬走了，但我们几个好朋友，在那个不足3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一起啸聚，一起纵论，一起通宵达旦地卧谈，那青春的一幕幕，仿佛拉开窗帘，仍然历历在目。

　　每次路过我曾经工作过十多年的大楼，都会不自觉地打方向灯，想右拐进去，仿佛只要走进去，走进402办公室，我还是若干年前的我，打开电脑，完成我的计划书。

　　每次路过我住过的小区，都恍然还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房子早卖了，房价早翻了几倍了，好多人替我惋惜，房子卖早了，损失了一大笔。我从不后悔房子卖便宜了，我只是遗憾，我再也回不到住在这里时，还只有三十几岁的精力充沛的岁月；我只是遗憾，再也不能像住在这里时，每天能将孩子一把抱起来了；我只是遗憾，我其实并没有好好珍惜那段时光。

　　路过那些我们熟悉的地方，生活过的地方，工作过的地方，留下过我们深深印记的地方，之所以会百感交集，是因为，我们路过的，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岁月，我们人生的一部分。一旦它成为过去，你就只能路过，绝无可能回到从前。

　　就像此后的某一天，我路过今天，遇到自己，我才会发现，原来今天多么美好，你岂能不好好度过，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