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佳萍

　　七月酷暑，坐在客厅里，空调打到26度，感觉还是热，顺手拿一粒冰镇杨梅放在嘴里，就着蝉的嘶鸣，就着西天如杨梅汁般的残阳，回忆起以嵌入式烙印在脑海的一些事情……

　　孔子说过，食色，性也，食是排在色之前的，我想以食物为主线，去归纳它们，是不是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提升一下呢？

　　公务员乔，典型的女儿奴，女儿爱吃排骨，他就天天做，变着法儿做，乔是少年心性，有才情有脾气，只有进厨房时，他才是一个沉稳耐心细致的父亲；商人孙说，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奔波，难得在家，下厨房露一手，可以纾解一些生活压力，寻找点乐趣；工人俞最是实恵，他说进饭店是偶尔为之，记下某个菜肴的食材，照样画葫芦，或翻新些花样，让一家子过过馋瘾，不亦乐乎……当然，不管哪一种理由，都是因为责任，因为爱，而站在了灶台前。

　　前阵子，上海疫情，百年中国最富庶的地方，第一次尝到了饥荒的滋味。这事吧，真感同身受，中学时的班长，某银行行长，最艰难时，晒出来的只有几块霉豆腐和一碟子青菜，茅台酒，慢慢喝，就着无奈和焦虑细细品。看着班长晒，杭州的同学们也跟着起哄，当然，他们不晒霉豆腐，他们晒时鲜，晒宴席，我没什么可晒，只是急，杏目圆瞪，一个个“艾特”，嗔怪他们不地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像是一夜之间，上海生鲜界各种跑腿应运而生，只要不嫌贵，蔬菜瓜果购买还是不成问题的。从那天起，班长怀揣一颗热爱美食的心下厨了，窗外乌云压城，暗流密布，而他专注地拿着锅铲，只想做三四美食，不只是犒劳自己和相濡以沫的夫人，更是以这样的方式转告时刻牵挂他的亲友，自己的平安与从容，当一个人心里有光，做出的菜一定不会差。

　　班长家的菜以红烧为主，红烧黄鱼、红烧带鱼、红烧八爪鱼、红烧茄子、生菜好像也是放了酱油或耗油的，汤汁恰似那夕阳红……我记得只有牛腩炖萝卜是清汤的，看来班长夫妻都是属猫的。

　　每到节假日，我们一大家子都是要团聚的，这是仪式，五一节照旧，弟弟烧了满满一桌子，我也正好借机炫耀一下，弟弟的手艺很好，刀工是一方面，色泽是另一方面，红黄蓝绿青橙紫各色齐备，伴着新鲜出炉时的轻烟缭绕，不需闻，只消看，便已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足以一雪前耻。我赶紧拍照上传，五香小龙虾艳透、现摘现煮带壳毛豆翠碧、豆腐鱼汤的汤汁比牛奶更浓郁，香菇炖鸡用青菜点缀……此情此景，谁还愿意在矜持的强权下不让食指大动呢？

　　我说的“一雪前耻”，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说谎和记仇倒真不是我的强项，这你们都是清楚的。自班长每晚七点准时在班级群晒菜，许多同学前呼后应，我于是知道艳艳家吃得清淡，菜蒲头河虾汤，放两三片冬笋片，几乎餐餐必备，这是道江南名菜，也是酒席中的最后一道清肠汤，鲜是鲜得来，都要鲜掉眉毛的；王兰最是小资，不但菜色好，连装盘都特讲究，五六个炸得黄澄澄的鸡翅装围着石斛兰均匀排作扇形，鸡翅的左上方堆起厚厚的犹如小山的翠绿莴笋片，莴笋片高处是黄萝卜制成小小蝴蝶展翅欲飞。鸡翅右边是精致的小小碟子装着酱汁，碟子外围遍布绿色的法香，衬托着瓷盘愈发莹润洁白。我在这样的钟灵毓秀面前，自愧是地地道道的浊物。小明家似乎不开火，要晒就晒一大桌子，你们懂的，要么干脆就说今晚辟谷……

　　班长指名让我也晒一晒，是的，指名，他从来都不肯放过我，就像上学时，我的英语那么差，每背一篇文章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每次留下来背课文的傍晚，饿到前胸贴后背，饿到隔着课桌的两个人，肚里蛔虫犹如蛙声叫成一片，也不肯有半分的通融。晒就晒吧，打开美颜相机，新出锅的清蒸鲈鱼，浇上生抽，再撒上几粒葱花，也是一番风味，班长竟然看上了我的小葱。想必眼珠子都绿了吧，啧啧几声，不讲鱼鲜，只赞葱嫩。不过，两天以后，班长家也实现了小葱自由，为表示所言不虚，拍了照片给我验证，浅口的透明花瓶，十几根大约六七厘米带根须的葱段，养在水里，很是亭亭。

　　五一节那天，是我唯一一次主动晒的，虽然不是我做的，但一家人嘛，还分什么你我，同学们或是点赞或是流口水，我是主角，除了得意地笑，还假模假样谦虚地回应，真有些个点大言不惭了。班长私信我说：“上学时，人和心都在蓝天白云之间，今天，心在远方，人却在四平八稳的厨房里。或许这就是岁月带给我们的沉淀！系着围裙，开着火 ，煎着鱼，忽然想到什么时候能有机会把自己喜爱吃的美食跟人分享，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赞誉声中傲娇一下，这个荷尔蒙爆棚的时刻一定飘飘欲仙！窗外，鸽子自由地飞过，它的身躯和我的心一样都是自由的——向往着诗和远方的田野。”看着信，心里泛起的滋味，是一下子同时打翻十几瓶山西老陈醋的酸，也忽然理解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菜全部红烧，食材不新鲜呀。只凭精神力是做不出好菜的，这需要智慧、记忆、手感、机变，以及，永不停歇的创新。最主要还是采购食材的能力和自由，整月被困在家里，不躺平还能咋整？以他鲸鱼一样的味蕾每天假装桌上是多么可口的好菜，假装金玉满堂，假装不曾在遍地烽火中失魂落魄。这更是需要精气神的支撑呀，真难为他了。

　　这样的晒，成了每天的功课，两座城市的菜香如春蚕吐丝般结成的茧，有数十年的情分做底，愈是坚不可摧。这样的晒，一直持续到六月一日以后，上海宣布解封，视频中的班长和第一时间跑来与他见面的友人，相拥而笑，却语不成句；挥手和我们隔屏致意，清瘦的脸，就着灯光，似有晶莹闪烁……

　　言归正传，做个菜，看似日常，其实吧，上刀山，下火海，品酸甜，尝苦辣，还是由男人冲锋陷阵最为妥当。反正我是猪头小白，以前或许还好些，自从夫换了相对轻闲的工作，一个人挑起偶尔招待亲友的重担，我的厨艺严重退化，能把红烧肉焖到焦炭状态，能把白切鸡煮到皮开肉绽，天地良心，我丝毫没有王婆卖瓜自把丈夫夸的意思，丈夫比妻子厨艺精良的，我的周边比比皆是。恭喜恭喜，男同胞们的集体觉醒。

　　得，得，油腻大叔，这个词在此同时慢慢流行，不过，这个世界对男人终究还是多了些宽容的，或者说是网开一面，油腻终究是沉于表面的，你若有心，现在油污产品这么多，洗一洗，喷一喷，油污立马溶解，举手之劳哈。被油烟熏就的黄脸婆，才真是可怕得紧，钻心蚀骨的黄呀，就算是整瓶雅诗兰黛粉底液美白，也难遮其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