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我常常是在公交站，错过了公交车。

　　也许是我要坐的公交车，在我到达公交站的时候，刚刚开走；也可能是它还在来的路上，而我等不及了；还有一种可能是，最后一班公交车已走了，我不可能在这个公交站，傻傻地等到明天早晨的第一班公交车。

　　一辆客车，一旦做了公交车，它这辈子的路，就基本定型了。城市很大，路很多，像别的车一样，它当然也希望能到处走走，去不同的道路上逛逛，看看这个城市的变化。不可能。它只能在给它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上，来回地奔跑，一趟又一趟。除非修路，公交线路临时改道，它才有可能拐上别的路，绕个大圈子，对一辆公交车来说，这就是异地旅游了，让它激动不已。偶尔，某条线路的乘客太多，既定的公交车忙不过来，临时借调一下别的公交车来应个急，它跑的就是一条全新的路线，这简直就是出境游了。车头上的线路灯来不及换了，拿个纸牌子画上某某路，搁在车挡风玻璃上，样子寒酸了一点，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能比走一条新路，更让一辆公交车开心的事？

　　比公交车更寂寞的，是公交站。就算一辆公交车，一辈子只跑一条路线，它好歹也是移动的，见过这个城市的世面的。公交站不一样，它从一出生，就被定在那儿了，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了一个圈，公交站就是站在里面的唐僧，永远不能出圈。公交站明知道，圈外没有妖怪，有的是花花世界，可是，谁让它天生是一个公交站呢，一个公交站，就只能像颗螺丝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有时候，一个公交站被移动了，往前几十米，或者向后几十米，就会害得很多人因找不到它而骂娘，公交站不但没有体会到搬家的快乐，还会很长时间淹没在乘客的怨气和骂声中，如果公交站能够自由选择，它一定宁愿站在原地不动，让人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它。找到它，就找到回家的路了。

　　倘若是闹市区的一个公交站，它的寂寞会被另一种热闹覆盖，使它不孤单。闹市区的公交站，一般都会停靠很多路的公交车，南来的，北往的，一辆接一辆。这辆公交车带来了东门的气息，那辆公交车捎来了城西的味道，每辆公交车跟它说句话，打个招呼，对个眼神，就让它应接不暇。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乘客呢，放学的，下班的，拎着菜篮子的，刚逛了商场的，从写字楼奔出来的，拖着行李箱一看就是外地游客的……哎呀呀，乌压压的人头，嘈杂的人声，五花八门的方言，各种各样的神色，每天都将公交站撑爆。闹市区一个小小的公交站，就是一个忙碌的舞台，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生活这部大戏，它没走动一步，就把这个世界看透，阅尽人生无数，谁敢说自己比一个公交站的见识更多更广？

　　一个偏僻之地的公交站，那才是真正的孤勇者，一辈子默默地站立在郊外，或者城中某个僻静的角落，很可能只停靠一辆公交车，很可能上上下下的，永远就那么两三个乘客。一辆公交车进站了，驶离了，带来了短暂的快乐，下一班车，也许就是半个小时后，甚至更长时间，等待比这条路还漫长，似乎没有尽头。这样的公交站，可能就只是一根细杆子上竖个小牌子，比旁边那棵最小的行道树还要细，还不显眼，它站的是真正的寂寞。就算给它也盖个亭子，亭子下面还有一条供乘客做的细长椅，那也是一条孤单的冷板凳，而偶尔坐在椅子上的人，那个孤单的背影，也很可能不是为了等公交车，而是等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人，太阳都落山了，最后一班车上下来的唯一的乘客，却不是自己等的人。公交站的影子，跟那个人影一样长，一样落寞。

　　你如果坐过公交车，你如果也在公交站等过公交车，你肯定也会发现，自己等的那路公交车，似乎总是跟自己作对，永远等不来。远远地看到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了，激动地站起来，迎过去，到了跟前，一看，不是自己等的那路，失望地叹口气，摇摇头。下一辆，又不是；再下一辆，还不是。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不是等错公交站了，再去看站牌，明明写着呢。好不容易等来了，车上挤满了人，要不然就是，你坐的那辆公交车，永远是下的人少，上的人多，挤成一团。有时候是这样，你气喘吁吁跑到公交站，你要坐的那路车，恰好关上车门，缓缓驶离了。还有更倒霉的，你要去的地方，某辆公交车直达，还有一路车，可以到某个公交站换乘，于是，你选择等直达那辆公交车。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是，而可以换乘的那路车，却来了好几班。忍无可忍，你终于跳上了可以换乘的那路车，刚上车，从后车窗看出去，后面紧跟着驶进公交站的，竟然就是自己久等不来的可以直达的公交车。作为赶车的乘客，你会发现，在公交车站，背时的事情，似乎总是让你赶上了，我们不是没抓住机遇，就是错失了一次次机会，这是不是有点像我们常常赶不上趟的人生？

　　如果说，城市的道路就像一条条血管的话，那么，公交车就是奔涌其间的血液，将我们输送到学校、公司、家、工地、菜市场，以及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串联起了我们生活的轨迹。公交站则是我们上下车的地方，从这个公交站上车，从另一个公交站下车，每一个公交站，都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既是出发地，也是目的地，循环往复，多姿多彩。任何一个公交站，你总能等到一班车；任何一辆公交车，也总能将我们带到你常去的地方，想去的地方，或者是你从没有去过的一个意外的新地点。

　　人生正是这样，才有了无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