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冉

　　如果，把越剧比作小家碧玉，那么，京剧就是一位名门闺秀。

　　每年长假，我都会沉下心来，静静地欣赏一遍程派经典《锁麟囊》。一替奔忙不歇的双脚，重定一个优雅的步调；二给连轴转着的身躯，摁一个休憩的暂停键；三为那颗烦嚣郁积的心灵，找一剂温润的滋补之光。

　　虽然，我很喜欢已故大师李世济的版本，她传神的眉眼与灵活的扮相，把薛湘灵演得最是鲜活生动。但哪个角儿撑台，其实也无关紧要。我陶醉的，是跌宕故事背后，高洁深远的美好意境，是顿挫抑扬的唱腔里，悠长转圜的含蓄精致。

　　这不，暑假还没有真正开始，我已窝在了沙发里，神游于故交。

　　这次的主演，是张火丁。看薛湘灵的出场，是恃宠撒娇阔小姐的做派。忠仆们操碎了心儿，跑断了腿，搜索全城好物为她准备嫁妆，她却眉头微蹙笑颜难开。她对鞋面花样的要求，是“鸳鸯要两只，一只戏水的，一只会飞的”，还要“莫绣鞋尖上，提防走路磨”。她将端进来的一对“素白白的手绢”丢在了地上，她嫌锁麟囊上的图案失真，牵强附会。旁人诟她豪门千金耍大牌，挑三拣四难讨好，她却郁闷于“如意珠儿手未操”，贴身的梅香是个“无用的蠢丫头！”

　　每及至此，我就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

　　夏虫不可语冰，薛小姐的心意几人能懂呢？！她出身豪门，在优渥的物质与父母的专宠中泡大。她要的，不只是有，更在于精，她的审美当然高人一等，她醉心于那些值得细细品评的小味道！何况，置办的是新婚嫁妆，她怎能轻易降格妥协呢？！我懂。

　　当然，她不光家底厚，容貌美，还有一颗至善纯真的心灵，她的精神世界富且贵，在升腾与跌落的人生变故中，保持着人性之美，这是后话了。

　　我的思绪，此刻就被定格在了“如意珠儿手未操”这一句上了。

　　六月份，是校园的繁忙季。应考的学子们，摩拳擦掌，全力以赴。后台的师长们，各怀期待，翘首以盼。发榜的日子，尘埃落定，各得其所，有人欢喜有人忧。六月份，长夏堪忧，频频有意外的消息传来，让我感叹于生命的脆弱与可贵。

　　同学群里传来的我的一位初中同学病逝的消息，令人唏嘘。

　　我所了解的这位女同学，性情温良，敦厚老实，沉默少言，与世无争。她有一个安稳的家庭，有一个优秀的孩子，她爱阅读，知书达礼会持家，她懂生活，恬静淡泊不执着。她朋友圈的图片与说说，分享着花木自然的美好和对家人孩子的祝愿。但我知她年少得病，一直在吃身体的苦。虽非绝症，但并无良药可治愈。

　　心痛的事，还是发生了。禁不住慢慢地损磨，才过半百，她这颗生命的珠儿，就这样突然撒落于尘，再不能捡起。

　　更令人惊愕的是，同校的一位刚退休几个月的老教师，意外丧生于一次车祸。

　　工作中，我与他没有太多交集，但曾与他在饭堂多次面对面共进午餐，也曾与他有几次邻座开会，折服于他心底那一份纯粹与善良。他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他的眼底有温柔的光，他以礼为先平等待人。他话不多，但一聊起来呀，你就知他有满肚子的墨水！他爱喝小酒会抽烟，享受眼皮底下简单的浅汤薄饭。他绿色出行，多年来骑自行车上下班，他对豪华奢侈不感兴趣。他爱看书，博学多知，又低调随和，年资虽高但从不摆谱。他退休后的愿望，是一个人游遍祖国锦绣山河。可惜，才迈出小小的一步，他就将生命的珠儿也弄丢了。

　　他的走，也给我留下一个永久的遗憾。我心中，将会一直封存着两本书——没有及时送出的退休礼物！我们同是爱书人。以后啊，心动就要行动，我看到，犹豫与拖沓是两个隐形的恶魔。

　　生命倏忽，来去匆匆，很现实，也太残酷。来不及后悔，机会已逝去。一次丢了分数的考试，一场不太圆满的恋爱，轰然倒塌的一个信念，头破血流再也无力起身的一次重摔，无法回头的时光，再不能相拥的一个人，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对不起、请原谅、谢谢你、我爱你！

　　多少如意珠儿，手未操啊！

　　但未来是无法预知的，“要是知道……我可以……”只是我们解脱自责的借口。人生的选择题中，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今天的彷徨，是生命的浪费，换来的明天，是纸上谈兵事后的诸葛亮。

　　能握在手里的，就是当下最好的珠儿了吧！

　　见顶上越来越稀疏的头发，看脸上越来越深刻的皱纹，感恩吧！对晃动在眼前的乖张孩子，对固执透顶些许顽劣的老人，感恩吧！对留恋花间的蝴蝶和马路上拥堵的车流，对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自己，对好的坏的一切的发生，感恩吧！

　　这一片刻，借薛湘灵的珠儿之光，停步俯瞰生命的深渊。随即，我掉转头，回看手中的珠儿，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