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佳茗

　　烟尘里，枪弹间，不禁吟起旧时词：“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可属他人……”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脱红装，着戎装，绸簪束发；抖银枪，出雄关，穆桂英扮相的旦角怒斥道。京剧《穆桂英挂帅》选段，正在升平轩戏楼惊艳四座，博得满堂喝彩。

　　好一位巾帼英雄！纵不过一支点绸簪，恍惚间也似杨门剑，萌出保家卫国的豪情志。

　　曲终归后台，松头面，暗自思忖，方才惊觉：我非穆桂英，我只是一支以铜代金，以绸替翠鸟羽毛的点绸花簪，日日随主人于戏台之上，她扮公门小姐，巾帼侠义；我扮金胎银底，点翠头面。唯至夜深人静，我们才被伶俐的月光看穿一切，摔回现实，她是草台班子不温不火的旦角，我是一支普通的点绸簪。

　　“你且消停睡下吧，我们不过是些簪钗脂粉，做什么平反擒王、保家卫国梦呢？”

　　“你知道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别酸文假醋的了！唉，好言难劝做梦的鬼！”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笃定道。

　　次日，昏沉困倦的主人匆忙间将我束上头。彻夜未眠，我也迷迷蒙蒙，暗自料想：“向来唯有唱穆桂英，主人才会用上我，怎么今儿的《幽媾》换《穆桂英挂帅》了？”

　　与往日一般上台，却不闻一声喝彩。

　　“搞什么东西！老子点的不是《幽媾》吗？怎么上来个穆桂英？”点戏的客人骂道。

　　“这世道本就乱，大伙来升平轩就是寻乐子的，谁要看你这穆桂英！”侧门的观众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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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乱间，主人狼狈下台，另一位花旦匆忙着装，上台替主人唱下那一出《幽媾》。

　　主人哭了一夜，从此便将我弃置于鲜少开启的妆奁箱，再不唱穆桂英。

　　幽怨与不甘日复一日。转眼1860年，圆明园毁于烧杀抢掠，京都被杀戮洗劫，已完全沦陷。覆巢之下，安得完卵，升平轩也未能幸免，乱世之下再无歌舞升平。昔日的戏班子走的走，散的散。

　　好恨！恨天道无情！恨世风懦弱！恨洋鬼铁骑豺狼寇！恨万里山河破碎！恨冤者孤零魂飞！恨事不关及己者《后庭花》中娱乐！恨我非穆桂英，不得保家卫国……

　　恍惚间，看到远处熟悉的身影，披头散发，满面尘土，不复往日光鲜，我却依旧一眼认出——是主人。

　　主人将我簪到头上，一片狼藉中，傲然挺立。好似往日台上飒爽的穆桂英，坚定地向前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从军去，我们保家卫国去……”

　　脱戏装，着军装，绸簪束发，奔赴抗战前线。

　　在后来的一次战役之中，我们义无反顾冲向火光。烟尘里，枪弹间，不禁吟起旧时词：“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可属他人……”——终圆巾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