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芬
年岁渐长,我再不会在人群中寻找偶像了。把自己的世界建设好,才不用去他人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位置。人最好的转运方式,是收回心力,没有任何人的发光,比自己的绽放更重要。
学生来请假,要求提前一个小时放学。理由是,家里来了一位很重要的台湾客人,他需要早点回家准备会面。我纳闷,要客来访,接待时间通常会安排在晚餐时候,从惯常的下午五点提前到四点出校门,这一个小时,对于晚间的聚餐,意义并不大呀!
我真心好奇,“晚上是在哪里会面呢,这位贵客是男的还是女的呀,你的父母或其他家人一起参加吗?”
他进而解释:“老师,他是男的。我的父母并不参加,是我一个人去见他。他对我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位朋友,我必须准时出现,所以……”郑重其事但支支吾吾的样子,似有什么隐瞒。
在我持续探究的眼神面前,他避之不能,终究还是说出了真相——他要参加周杰伦的演唱会!
他说,周杰伦来大莲花开演唱会了,他好不容易抢到票,绝不能错过这个宝贵的机会,因为举办方统一入场的时间很早,所以得提前离校。看得出,他眼里的热望与激动!周杰伦是他的偶像。
这小子,大概是怕说了实情我不准假吧,所以假说会见的是台湾客人,硬要较真,也没有大错,但至少是刻意打了一个擦边球!殊不知,独自一人去见一位非亲亦非故的台湾客人的说辞,是更逃不过我的盘问的。
学生的小心思,可以理解,但取巧之实,还是让我感觉到了浅浅的不爽。坦荡乃是真君子,在我面前耍心机,在可信度上自然是减分了。但我不想扫了他的兴,没有皱一丝的眉头,爽快地答应了。我谨记哲学家斯宾诺莎所说:“心灵不是武力所能征服,却可以被爱和美德所征服”。教育也是一门艺术,要等火候。
再说,谁没有偶像呢!年轻人有自己的偶像,并非坏事。与他一般大小时的我,也有自己的偶像,她是越剧王子茅威涛。
酷暑炎炎,夏日很长,没有空调。在水泥地上摊开一张席子,躺下来,让电扇慢慢地转,再跷个二郎腿,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播放越剧折子戏,那可是真享受啊!
那时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可谓百花齐放,每朵花都有其独门功夫,深受戏迷喜爱。老生唱腔,属董柯娣的最过瘾,激越高亢,荡气回肠。旦角洪瑛,王派传人,嗓音甜美悠扬如涓涓细流,哀怨凄楚之时,又听得人撕心裂肺。
茅威涛比我大十岁,尹派第三代弟子,当时已是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越界最耀眼的新星。我喜欢她俊美的小生扮相,飘逸潇洒,喜欢她圆润的唱腔,气韵悠长,最佩服她突破旧体敢于创新,潜心钻研出了受人欢迎的“茅腔”。年纪轻轻就被拥为众花之首,盛名之下,她也不忘初心。她直面戏剧艺术落幕的尴尬,以越剧在新时代的枝繁叶茂为己任,活跃于舞台。
如今,六十多岁的她,依然风采卓绝,谈吐高雅,一头灰黑色的短发,尽显时尚范。岁月改变容颜,但遮不住她的智慧与胆魄。茅威涛,如陈年的酒,是我永远的偶像。
似乎,偶像的身上,有一种永不消逝的光芒与点石成金的魔力,吸引粉丝们自动地靠近,投注无限的热情,甚至是全部的希望。一旦与偶像结盟,再普通的人,似乎也能借得他们身上的光而摆脱掉自己身上的弱点。看自己的偶像在舞台上尽情地绽放,就好像自己感同身受地活出了美好的现实生活。这就是偶像的魅力吧!
对面的草坪总是更绿,触手可及的东西容易遭弃。偶像与粉丝之间,最重要的纽带,不是共鸣,而是距离。
有一次,受到一位同事的质疑,说:“我初与你打交道时,觉得你是一位温婉的好人,怎么现在的你,变得如此不近人情?”我只好回答:“对不起,让您失望了!如您所见,这两个我都是真实的!”
距离产生美,渴望填补着无知。
一旦偶像走近,我们会发现,他们的齿缝也会残留青绿色的菜叶,他们愤怒燃烧时的心,也会爆出粗口,他们也是在社会染缸里浸泡长大的一个,有俗不可耐的陋习。从令人沉醉的幻想中醒来,揭开神秘的头纱,我们还会永保热爱吗?!
年岁渐长,我再不会在人群中寻找偶像了。尽管令我崇拜与欣赏的人遍布周身,但再无“偶像”了。岁月教会了我,分清想与要的区别。把自己的世界建设好,才不用去他人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位置。
人最好的转运方式,是收回心力,没有任何人的发光,比自己的绽放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