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春红
我一直念念不忘小时候的“油渣麦面”。猪油渣极香极脆,轻轻一咬,“咔嚓”一声,天崩地裂,小小一团猪油像喷泉一样,猛地激射而出,芬芳四溢。手擀麦面又劲道又柔滑,吸溜入口,麦香从口腔弥漫到五脏六腑,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金秋馥郁的麦浪之中。
记得每次吃麦面,我们都会从自己家中跑出来,飞奔着跑向奶奶家。奶奶早已做出了一团布麦面,那些飘着麦香的麦面细细的长长的,蜷曲着,伸展着,静静等待着下锅的刹那。爷爷坐在大灶后,旺旺的火苗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他一边往里面塞柴火,一边笑眯眯地宽慰着我们这些个垂涎欲滴的小馋鬼们:“快了,快了,马上就能吃了。”
铁锅里的水开了,奶奶把笋干菜、南瓜、四季豆、豆芽菜纷纷扔了进去,那些碧绿的、浅黄的、土褐色的、白生生的丝呀片呀,随着沸腾的水上下翻腾着,像极了我们躁动不已的心。奶奶依然不疾不徐的,待那些五颜六色舞动片刻,才轻轻将面条放进沸腾的锅里……
面条出锅的时候,同住一个墙门的大人们也陆续到来了,奶奶给每一碗面条上面都放一些油渣,喝酒的男人们油渣多放些,金黄的油渣尖尖地耸起来,叫人看着就忍不住咽口水。这时候,爷爷总会悄悄地拉一拉我的衣角,示意我赶紧吃光自己的油渣,待大家伙埋头吃面的时候,他就利落地把一半油渣拨到我的面碗里。
一大群人或站或坐或蹲,屋里屋外吃面条的吸溜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都被热气熏得红彤彤、汗津津的,满院子都是一片饱胀的满足与欢喜之情。
后来,老公也学会了做油渣面,比起奶奶做的面条,老公以高汤做底,佐以三鲜,细腻的面丝,搭配浓郁的调味汁,连挑食的儿子每次都能吃下一海碗。按理说,老公的面条绝对碾压当年奶奶的面条,但不知道是不是如鲁迅感叹的那样“回忆中的过去总是更美”,我每次都吃不出儿时奶奶那碗面条的滋味。老公当然不服气,细细盘问当年奶奶所用之料、烹饪细节,按照我的描述一模一样复刻,但味道始终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有一次我们姐妹回娘家,无意中说起了小时候的油渣面,顿时激活了每个人的味蕾。我们姐妹间固然说得津津有味,听众也不免有垂涎之态,知晓老公会做麦面,大家不约而同提议:晚餐吃油渣面。
老公乐得大显身手,娴熟地和面、擀面皮,切面条,熬油渣。灶膛里燃起了熊熊火苗,厨房里你来我往:搭把手的,凑热闹的,等着吃的……每个人的眉眼都欢欢喜喜的,在这个平平淡淡的散发着烟火气的日子里,等着一碗在记忆里翻云覆雨的油渣面,只待唇舌检阅。
端起碗,挑起面,入口的刹那,时光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旧墙门的老屋里。“味道对了吗?”老公在身边问道,我点了点头,忽然明白一直差了一点的是什么了——我们念念不忘的,何止是食物的味道,更有“记忆的味道”。油渣面的口味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们聚在一起吃着同一碗面,所谓的“一味便足”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