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马
小草恋山,野人怀土,一次次流放,并没有让他心生远离之情,相反,更加深加浓了对故园故国的敬爱与怀念。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他写的是橘树,更是表达他自己内心的坚定与不屈。
他活了六十二岁,这在当时并不算短命。
本来,他应该活得更长久一些,可能七十,也可能八十,具体多少岁谁也不确定,但肯定要多于六十二岁。
然而,他自己把生命的长度定格在了六十二岁的维度。
为什么?
他是王室弟子,前半生好学上进,才华举国公认,二十岁便参与到国家治理与政策制定,富民强国。不料六年之后,因同僚进谗言于国君,从重要岗位降为闲职不算,第二年被赶出京城。尽管这第一次“流放”时间不长,一年之后,二十八岁的他被召回重新起用。但是,这一种“流放—召回—再流放”似乎成了他驱之不去的宿命。自二十八岁之后,三十六岁又遭遇过一次,四十四岁第三次被逐出朝廷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到庙堂之中与那些小人为伍。
小草恋山,野人怀土,一次次流放,并没有让他心生远离之情,相反,更加深加浓了对故园故国的敬爱与怀念。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这是他少年时候写下的一篇咏物诗,歌颂家乡的特产橘树——禀承天地之命生长在南方,天生的个性就独立不移。因为它长得根深蒂固,更因为它的意志坚定专一。他写的是橘树,更是表达他自己内心的坚定与不屈。
在流放的那段时间,他经常想起前代的国君,如果当初能听从他的劝阻,国君的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就会完全不同,国君不会死在异国他乡,国事也不会如此艰难危险。
“尚法不对吗?尚能不对吗?举贤选能治理国家难道就这么难吗?”他百思不得其解,人形憔悴到别人要细细打量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脱下官服,解散头发,赤脚走在江岸与山径,与渔夫樵子为伍。曾经,有个老渔夫细细开导他不要固执,要识时务:“别人喜欢喝烈酒,你要怕醉,就喝些淡酒,这又不是啥难事。”他只是摇头,老渔夫见状,把船摇到芦花深处。
在他那个时代,小国林立,他哪儿都可以去,哪儿都有人会赏识他。有时,他心里会闪过某个念头:去年轻时候出使过的国家吧,何处黄土不埋人呢。但这种念头马上被否定掉:哪儿都不想去,死也要死在自己的祖国。
他最终确实是死在了自己的国家,当然不是在京城某一个官邸了。在他六十二岁那一年,国都被攻破,现任国君带着群臣狼狈逃难,听闻消息的他内心彻底崩溃,在极度苦闷完全绝望的心情下,他投江自杀。
那条江叫汨罗江,那一天是农历五月初五。
江声呜咽,二千三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上一周我来到秭归,来到屈原祠,原想着静静膜拜这位忠于理想的伟大先贤,正碰上当地学生游学于此,气氛庄重。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神情严肃,凝神聆听馆员讲解。我跟着他们,随口令鞠躬致敬。离开的时候,脑海里自然而然跳出李白的诗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屈原祠两旁栽满芳香的橘树,明黄丹朱,果实累累。不远处,长江浩荡东流,蔚为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