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汪少一
在我眼里,大饼是个抬得起头、弯得下腰的人。
在杭州捡瓷片圈子里,大家通常以特征记人,辅助以口音记人。也难怪,在杭州二百大瓷片早市上初次打交道时,你卖我买,不会去问人家姓甚名谁。等几次交往下来,又没必要再问人家贵姓何庚。
据说,“大饼”的来历也有意思。大饼早年刚进入瓷片圈子里时,人们看他戴着眼镜,就叫他“二饼”。大饼说,你们看我脸这么大,为啥不叫我“大饼”呢?旁人说,饼是圆的,你脸是方楞四正的。大饼说,我这“大饼”是微波炉出品。既然这样,大家也就依着他,叫起“大饼”了。
大饼是个读书人,早年在一家环境评估公司上班,先是抽空捡瓷片,后来就辞职捡瓷片。跟大饼打交道,他身上那种读书人的气息对我一直有吸引力。刚认识大饼不久,我就受人之托找大饼帮过忙。
那是十几年前,江寺公园西北角的香江大厦曾开办过一段时间的收藏品市场。闻堰的一位朋友在这里买了一件宋代吉州窑梅瓶,梅瓶的口沿曾经修补过。朋友曾邀我到他家去玩,拿这只梅瓶让我欣赏,说是欣赏,其实一是炫耀,二是想听到我的赞美。
我真的没办法赞美。因为,这件梅瓶是件新仿品。朋友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你看这口沿原来还修复过,光修复的费用也要不少呢!一个假瓶子,谁还会拿去修修,还是精修,天下有这么傻的人吗?这在逻辑上都讲不过去。我说,我不跟你抬杠,我只能说出我心中真实的看法。
朋友说,要不,我们再找个人看一眼。我说,何必呢!找的人再多,无非是两种声音,多数人会说这只梅瓶是对的,也许会有个把人说这只梅瓶有点疑问。你到底听谁的好呢?
朋友想想也是,但他仍不甘就此作罢。他说,要不,我们到杭州找个朋友再看一眼。若不对,就砸碎。看他态度坚决,我觉得再听听别人意见,也好。
我瞬间想到了大饼。
改天,跟大饼约好后,我跟闻堰的朋友带着那只吉州窑梅瓶,在吴山广场与大饼见面。我们就在吴山广场的室外台阶上坐定,闻堰的朋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梅瓶。大饼左手托着梅瓶底,右手握着口沿,把梅瓶在手里转了几圈,看了外面的釉水,又看了瓶里面拉坯时留下的旋转纹路,再细心地看过口沿,最后倒过去看了瓶底。
大饼问,听真话呢,还是听假话?闻堰的朋友说,我知道了,真话假话啥都不用说了。他取出两条烟要交给大饼,大饼始终不肯收。闻堰的朋友说,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说啥也得收下。
大饼说,也就眨巴眨巴几眼的事,累不住的。闻堰的朋友说,那这样,你收一条,我留下一条。大饼仍坚持不收,说,你下次收到好东西了,我再吸你几包烟。既然这样,我们也没法再坚持。
人在江湖,却不见江湖的习气。有了这次交往,我跟大饼慢慢越走越近了。
我问大饼是怎么开始捡瓷片的?大饼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别人捡瓷片的那一幕时,眼里仍然带着光。他说,有天傍晚,他从丽水出差回来,开车路过转塘时,看到有几台拖拉机在一大片废土堆里推土,拖拉机后面有三三两两的人时不时地弯腰捡东西,还有一群白鹭也在推土机旁边起起落落。
这一幕好美。
他停下车,走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在这里捡瓷片。不少青色的瓷片看起来非常美,跟新的一样,捡瓷片的却说是宋代的。这让他深惑不解,却又深信不疑。
后来,他也抽空跟着他们捡,慢慢地入了这个行当。从转塘的废土堆,相继捡到望江门和武林门的一些工地,也从杭州本地捡瓷片的前辈金志伟、胡云法等人那里,了解到更多的古陶瓷知识。
越走近宋瓷片,越难以抗拒它的诱惑。大饼因公司业务要经常出差到外地,常常会错过一些杭州工地出好瓷片的机会,这让他非常难受。思前想后,他提出了想辞职去捡瓷片的念头,跟妻子商量。
妻子考虑了一周,答复他,决定成全他。妻子说,她教书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家中另一套房子的租金,可以承担女儿读初中、高中和大学的费用。
从此,大饼就走上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捡瓷片之路。
对了,大饼姓汤,我私下里一直叫他汤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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