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升
冬日宜读唐诗。或是阳光煦暖的午后,或是露重霜寒的深夜,安坐书桌前,捧一卷唐诗细细品读,如同慢慢啜饮着一盏醇厚的佳醅,使人不禁心旷神怡。徜徉故纸堆中,漫步字里行间,便在不经意间邂逅了一场穿越千年的大雪。它裹挟着数不尽的刀光剑影,席卷了金戈铁马的铮铮之声,自千里之外扑面而来,朔风呼啸,寒气凛凛。
有唐一代,国势强盛,疆域辽阔。由于整个社会的尚武风气,使得文人也常怀“功名只向马上取”的仕进心态,纷纷前往边塞参军或游历。因此,边塞诗成了唐代诗坛上独树一帜的丰碑。由于诗歌创作背景的独特性,边塞诗中常常会涉及一些平日罕见的奇特意象,如关城、大漠、风雪、蓬草等。其中,风雪意象以其丰富的表现形式,在突出诗歌内容、表达诗歌情感主题等方面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边塞诗人的笔下,风雪俨然成了一种凝结了多重情感意蕴的文化符号,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时而豪情万丈,时而愁肠百结。
诗人们落笔点染边关风雪时,常常通过时空之间的联系对比,进而凸显边疆气候早寒、荒芜萧瑟的特点。如李白《塞下曲》中“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的情景与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描写,两位诗人不约而同地将中原大地与边关山河的物候环境进行比较。五月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温暖时令,遥远的天山仍然一派寒凉萧索;八月尚属初秋,胡地却已是草木凋零,风雪漫天。这一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写法,令雄奇壮美的塞外风光跃然纸上,每一位读者也随之陶醉于瑰丽的边塞雪景之中。
这一场连绵不断的大雪纷扬飘落,染白了瀚海大漠,染白了峰峦关隘,在读者眼前铺陈开一幅颇具动态美的边塞风光图。在李颀笔下,它勾勒出“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的苍茫寥廓,抒写着“黄云陇底白雪飞,未得报恩不能归”的惆怅失意;在高适笔下,它渲染了“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的清新明快,烘托着“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的凄冷萧飒;在岑参笔下,它描绘着“剑河风急雪片阔”“四边伐鼓雪海涌”的凌厉雄浑,摹画出“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的巍峨壮丽。千年以前的大雪,千里之外的大雪,无数诗句里凝练着它的亘古未变的明净、轻盈与锋利;无论历史长河如何奔涌,依旧掩不去这一抹动人心魄的皎洁雪色。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雪铺天盖地,每一朵雪花都凝结着复杂的心绪,每一粒冰晶都折射出迥异的情愫。边塞风雪,它是两地相思之苦的催化剂,令天各一方的不舍与忧心愈发厚重可感,如李白所作《北风行》,既写征人眼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壮阔奇景,也写思妇心中“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的幽怨愁思。它更是出征将士矛盾心态的真实写照,是陈羽《从军行》中“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的豪迈无畏,亦是李益《暖川》中“塞外征行无尽日,年年移帐雪中天”的困顿无奈。此外,唐诗中常见的离别场景也因大雪的点缀而愈发生动而逸趣横生。每每当我读到岑参“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之句,便愈发觉得诗人笔力矫健,融离情别绪于奇景,令雪中送归之意境愈发豁达深远。
在这个冬天的闲暇时分,不妨待红炉火暖,拥毳衣,沏热茶,去书中邂逅一场来自唐朝的雪,遇见这千年之前的凛冽与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