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观祥
仁谋老师是我们新湾中学七八届高中乙班的班主任,任教语文。他比我们大十来岁,既是老师,又像兄长。退休后定居在浙西南山区——龙泉老家,因为耳朵越来越背,渐渐断了联系。直到两年前一个春天,我发微信问他原单位领导:“我老师身体还好吗?”得到的回复让我心都揪紧了:“老先生去年春天就去世了。”
握着手机我呆坐半晌,手指在班级群里颤抖着打出一行字,眨眼间,四五十朵白菊在屏幕上接连绽放,那些散在天南海北的老同学,都在为当年点灯的人默哀。
先生多才多艺,书法、水粉、国画造诣都很深。校门一侧宣传栏的墨字刊画,都出自他手。隽秀行楷与灵动丹青相映成趣,自成校门风景,常引师生驻足。课堂板书尤见功力,笔锋流转如鹰翔长空。
高一时,老师创办《班级周报》,采用双版编排,逢周一出刊。遴选四位同学采编,我有幸入选。每逢周末便与同窗伏案编撰,自此与周报结下不解之缘。
某期编刊,恰逢公社春季运动会,我班健儿在跳高、跳远、短跑及铅球等项目中屡创佳绩。我以“飞驰”“激情”“翱翔”“劲飞”为题撰写系列报道,自内容至标题获得老师赞赏,更在作文课上得他当众褒扬。这般鞭策激励,为我日后写作埋下了启蒙种子。
先生颇具丹青天赋,授课时若见学生目露疑色,便执粉笔在黑板上信手勾勒。寥寥数笔白描,立时将晦涩物象化为生动图解。
某日数学课后,三五同窗围议三角函数,都露迷惘之色。恰遇老师走过廊道,他虽阔别函数十余载,仍兴致盎然地俯身解惑。三言两语剖玄析微,疑云顿散。同窗们雀跃欢呼,纷纷竖起拇指。
高二课文中有军旅诗人石祥所作《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经先生声情并茂地朗诵解析,我竟痴醉其中。后摹其散文诗风,试写《校园晨曲》一首。惴惴呈阅时,老师悉心批改,评语道“已具散文诗韵律风骨”,并建议投稿《萧山文艺》。
先生家中兄弟五人,居长,时值缺衣少食的困顿年代,工资尽数交给父母。为省口粮,他在学校常吃玉米糊粥。在丁坝的新校舍里,冬日只拥薄被一条,寒夜常覆足露肩。后竟在棉被尾系绳捆缚,以抵御寒风。
2009年我儿子结婚,特意请他来喝喜酒。那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和几个老同学同坐一桌,看到我和夫人,连说“恭喜、恭喜”。2018年我们筹备毕业四十周年聚会,打了好多电话请他,可那时他身体已经扛不住长途奔波了。
未曾想到,十六年前酒店里的那声“恭喜”,竟成了最后一面。现在想来,老师教给我们的何止课本知识?是抽丝剥茧的耐心,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是把每道考题都当作藏宝图的热情。当年他扶正的脊梁,如今撑起了各自的生活;他擦亮的眼睛,还在眺望更远的风景。
仁谋老师,您这支红烛燃尽了,却化作春风,年年吹开新芽。待桃李满枝时,天地间仍有您未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