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芬
下一任理发师,在哪,我不知道。也许,我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相逢贵在缘分,美好的事情来自磁吸一般的共振。何况,不需要和不知道,应该是两回事,前者带来生命的松弛感,而后者,令人迷茫。于是,我对头发们说:“随遇而安吧,美好的期待,值得礼赞!”
时间,是人最珍贵的资源,因为它的一去不返。看,秋风已吹走夏的燥热,全城桂花飘香,四季也来到天高地阔的惬意时刻。
校园,经历期初的忙碌与喧闹,渐渐沉寂与安宁,师生都有了各就各位的秩序感。我禁不住感慨,精神之于人,何其重要。而呵护自己精神的领地,在于用细水长流一般的好感觉滋养于日常,又能顺应变化,和解于周遭。
“修就一番新气象,剪去千缕旧东西”,说的,是理发。近二十年来,我一直有一位固定的理发师,姓王,凡理发必找他。说不出特殊的原因,总感觉,我理头发,非他不可。当然,这种感觉,也是几次分离不适的体验固化了的执念带来的。
几年前,我把新家安在了城南,再要理发,得穿过整个城区,路远了不少,耗费的时间也比过去多了不少。我暗中鼓励自己,要走出舒适区,敞开接受新变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包括理发师。
在头发茂盛到不可不理的时候,我试着就近在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发廊,找了一位新的理发师,告诉他我的需求,希望从初次磨合中找到彼此的好感觉。然而,事与愿违。在那个陌生的位置上,我如坐针毡,一股无名的焦虑,在剪刀的咔嚓声中不断升级,我甚至担心,他会不会一不小心,将我的耳朵开了花。我越全神贯注于他的技法,身体就越僵硬。我还忍不住一次次地指点他,哪里要修剪齐整,哪里又要小心打薄。那位理发师呢,本来笑容可掬,积极回应,渐渐地,神情凝重,不作声响。紧张,让他轻巧的剪子无处下手,彷徨,让他手下的发型无章可循。空气凝结了,我俩不再说话,只有吹风机,诉说着他被顾客无端怀疑的委屈与无奈。
最后,付了钱,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发廊,没有说再见。走在有风的街头,我丝毫不觉理发后该有的轻松,头皮像戴了一个假头套,怪异得很。我知道,不是理发师不好,是因为我太恋旧。本该对他说声“抱歉”的,但终究还是与糟糕的感觉一起,堵在了心头。
于是,下一次,心甘情愿地,路远迢迢赶去老地方,屁股踏实,身心安定。不用研究发型或染色,不用讨好地寒暄,静静地闭眼,慢慢地呼吸,听剪子灵动声音清脆,感受穿过发间的指尖温柔。发丝轻巧落地,发型露出端倪……互不辜负的熟悉感,真好。
然而,变化,才是世界永远的恒定,他离职了。离开熟悉的公司,开启中年创业的新人生,理该祝福他的,但我的头发呢,怎么办?!
不能决定他人时,只能改变自己。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不得不再一次开拓,为头发寻一个新主理。
他也是一位男性理发师,资深主理人,我鼓起勇气将头发全然托付,并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给予足够的信任,不再坐而论道指点江山。看着他以自己的节奏动起了剪子,我尽量放松姿态,抱着接纳一切的心态,好奇地观望。
理发,是一项专业的技能,但在不同人的手下,会有不同的成果展现。比如这位,习惯先吹后剪,手法细致认真。头发在他的手里,像极了他的表情,一丝不苟地端正,失却了俏皮与灵动。理后初审,未见破绽,但第二天洗头以后,问题就来了。原来,它紧致服帖的外表是假象,内在结构却散漫凌乱,没有层次,像一个内核不稳的孩子,一有风吹草动,就丢了根基失了正形,打理起来颇费周章。
又是一次糟糕的体验!关乎技艺,与安全感无干。
一个月过后,头发又长了。我再次联系王主理,希望能约到理发的时间,丢了型的头发,急需矫正。多年的老主顾,王主理也有牵念,于是,我的头发又回到了熟悉的氛围。手法纯熟,如行云流水,毫末技艺,修成了顶上功夫。一如既往的满意,令我倍感珍惜。
如果说,技能是男人,艺术是女人。我的理发师,就是富有灵感的匠人,他将两性优势,完美结合在了我的头发上。我与理发师,一年平均见十次,一次大概一小时,多年来,已成为一个稳定的存在,且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最好距离。
习惯了的拥有,随时可能失去,我的心里,生出一份怅然。武志红说,“散乱了的心,是不幸福的。”对于理发这个事儿,何去何从,竟也生出些许散乱的意味,犹如终将散乱的头发。
下一任理发师,在哪,我不知道。也许,我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相逢贵在缘分,美好的事情来自磁吸一般的共振。何况,不需要和不知道,应该是两回事,前者带来生命的松弛感,而后者,令人迷茫。于是,我对头发们说:“随遇而安吧,美好的期待,值得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