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达
这是村里一条比较幽僻的小路,白天鲜有人过,夜晚更是寂寞,特别适合散步。小路两旁,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杂树蓊蓊郁郁的,散发出暗夜独有的神秘气息。我们一家三口悠闲地走着,忽然儿子指着一丛黑黝黝的植物:“爸爸,那里一闪一闪的,是鬼火吗?”我定睛细瞧,看清楚那是什么后,顿时哑然失笑:“傻儿子,什么鬼火?那是萤火虫!”
说起来,萤火虫于我也是20多年前的回忆了。孩提时代,山村里的孩子们,没有现在的手机平板,没有精彩的电视节目,没有各色拼装玩具,但我们的夜生活也是非常丰富的。村里的孩子们总是匆匆扒拉完晚饭,不用邀约,无须宣告,自发自觉地来到学校操场碰头玩耍。即便没有月色的暗夜,也无法阻挡我们对夜晚游戏的激情。
也是这样一个有萤火虫的夜晚,我们在院中乘凉,大伯父兴之所至,讲起了古人读书的故事,其中就有《囊萤夜读》。如此一点微光,竟然能支持车胤夜读?我们七嘴八舌地质疑起来,大伯父挥了挥手:“既然有疑惑,不妨去试验一下。”我们正中下怀,立刻四下捕捉萤火虫。我顺手拿了奶奶编织麦草扇的麦管,堵住了一端,捉住一只萤火虫便塞入麦管,萤火虫在浅黄色的麦管里一明一暗,煞是好看,然而光线却并不强烈。最让我泄气的是,尽管麦管一端开放,然而待在麦管中的萤火虫却很快缴械投降,光越来越微弱,不久麦管就恢复了死寂。这一次试验不免让我对这些励志故事心存怀疑,大伯父意味深长地说道:“故事本身告诉我们的本就不是形式,而是学习的精髓,懂吗?”
对大伯父这句话,我当时似懂非懂,然而越是年长,却越是心悦诚服,囊萤、映雪,头悬梁、锥刺股,每一个励志故事,想要告诉我们的都是一种精神,而非只是某种形式。萤火虫在岁月的记忆里渐渐远去,但当年“囊萤”的画面却始终如此清晰,我将故事讲给儿子听,本以为儿子也会如我当时那般新奇和惊讶,不想儿子竟然撇撇嘴:“爸爸,《笑林广记》里不就有这个故事吗?我在度娘上也看到过,康熙曾在承德殿做过实验,证实了‘囊萤夜读’是不可信的。因为萤火虫发光的部分,在萤火虫的腹部下方,几百只萤火虫熙熙攘攘挤在一个纱笼里,彼此的身体会把对方的发光挡住,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光线在夜里读书。我想麦管里的萤火虫,为什么越多光线反而越暗,应该也是萤火虫彼此之间遮挡了身体的发光部位。爸爸,你帮我捉一只萤火虫,我想仔细看看萤火虫的发光部位。如果这个发光部位没有被遮住,那么,‘囊萤’是否真的可以夜读?”
儿子随口而出的分析让我既震惊又感慨:生活在城市里的儿子几乎没有机会亲眼瞧见一只真实的萤火虫,然而却因为如今信息的四通八达,知识面远远超出了我的了解范围。我用实践证实的真相,儿子只需从文字中便不但能知其然而且还能知其所以然。当我还沉浸在“囊萤夜读”的励志之中时,儿子却已经开始探索萤火虫的发光部位,为车胤辩解了。
不过眼前这点光芒极其微弱,甚至可以说是聊胜于无的,而且当我们凝神寻觅时,那好不容易闪现的光芒竟然也消失了。我们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等我们有些意兴阑珊地放弃了寻找时,萤火虫却又在低矮的草丛里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我们都下意识地屏气敛息,唯恐稍有响动就会惊扰了它。这一点幽静的光芒中,儿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毁坏那份幽秘的美丽,放弃了捕捉。
萤火虫在一处密叶丛中忽闪忽闪,明灭可见,用它的微光静静地照亮我们这三个不期而至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