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凌晨1点多了,她还没有睡着。
不困吗?不但困,而且困得实在不行了,可是,就是睡不着。平时在家里,10点多一点,她就会准时上床,睡觉,倒头就能睡着。今天,她也是同样时间上床的,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无法入睡。
先是感觉光有点刺眼。房间的灯是关着的,厚厚的窗帘也是拉起来的,哪里还有光?睁开眼,昏暗的房间里,果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亮点——电视机的电源开关,闪着绿豆般的蓝光。这点光,十分微弱,搁在平时,她根本不在乎,家里的床头,还整夜地亮着一盏小夜灯呢。现在却不行,仿佛它能在眼皮上跳跃,甚至刺穿眼皮,钻进她的眼睛里,刺激她的视神经,让她睡不着。翻身,起床,直接将电视机的电源线给拔了,那点豆子般的光,倏忽隐身在黑暗中,房间伸手不见五指。
这下该能睡着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没有了光,合上眼皮,藏在眼皮下的瞌睡虫钻了出来,将她往梦里拽。下沉,下沉,就要沉入梦想了。突然,一声汽车的喇叭声,钻进了她的耳朵,将她从梦乡的门口,又给活活拖了回来。该死的喇叭!这个房间,不是不靠路吗?订房时,她就跟前台要求,一定不能靠路侧的房间。没想到,靠里面的房间,也仍然能听到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声。小时候,她得过中耳炎,一向自觉自己的听力不大好,怎么现在耳朵突然变得灵敏起来了?
喇叭只响了一声。宾馆门口的路,本来就不是主干道,往来的车并不多,而且,现在人开车,素质也还是有的,不会轻易摁喇叭。她以为自己很快会再次如梦。可是,奇怪了,怎么自己的听觉忽然变得如此敏锐?她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或者说,是更多的声音不请自来,排着队钻进她的耳朵——一只蛐蛐在叫,没错,是蛐蛐,好像就在窗台的外边;楼上有人走路,是两个人,一个人的脚步轻一点,另一个显然是男人,看样子还穿着皮鞋,“咚咚”的,力透楼板;还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过来,也不知道是隔壁房间,还是楼上房间的住客,在洗澡吧?这不是四星级宾馆吗,怎么隔音效果这么差?从窗户方向,还飘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在打电话,声音并不大,若有若无,但就是持久且执着地飘过来,像风一样,一阵一阵的……
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夜半时分,哪里来的这么多声音?它们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向她拥来,将她包围。真是不胜其烦啊!她的家,在闹市区,隔着一幢楼,就是一条主干道,每天车来车往,即使隔着一幢楼,你也能清晰地听到喇叭声,刹车声,救护车或消防车的警报声,以及无数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但是,在家里睡觉时,这些声音却从来也不会困扰她,也许是她听不见,也许是听见了并不在意,也许是早已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嘈杂。
家里还有更多更大的声音,比如她老公的鼾声,那真是响如惊雷啊。老公有一次自己被自己的鼾声惊醒,抱歉地对她说,要不今后你先睡吧,免得我的鼾声吵醒你。她笑说,没事,我听不见。儿子经常半夜三更跑到厨房,找吃的找喝的,脚步声,吃东西的吧唧声,“砰砰”的关门声,她也听不见。他们家养了一条猫,经常夜里不肯睡觉,在家里上蹿下跳,不是弄翻了一个瓶子,就是跳倒了一个凳子,她也听不见。真的没有听见?显然也不是,那么大的声音,不可能听不见,她想,自己也一定是都听到了,只是自己在家里的时候,视觉,听觉,甚至包括味觉和嗅觉,都很迟钝,而离家在外,所有的感觉都变得敏感了,放大了,一点点光,一点点声音,一点点味道,都会让自己无法安然入睡。
她恍然明白,之所以在家里感觉迟钝,那是因为家是一个让人安心,让人坦然的地方啊。虽然才出来几天,在这个无眠之夜,她想好了,明天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