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浩军
俗话说: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其实,根据牛皮的一个出典,牛皮就是“吹”的,而火车也有推的。五十多年前,我的父亲就曾以“推小火车”为业。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萧山向钱塘江要土地,多次组织了轰轰烈烈围垦,数十万人参加了这一围滩造田运动。
保护堤岸、建筑丁坝、浆砌护坡等等,无不需要大量石料,长山、红山、美女山及蜀山、鱼青山等均曾作为采石区域。把石头从山上开掘下来,通常是经水运、陆运送到工地。用轨道车运输就是陆运的一种形式。
车呈长方形,比建筑工人的翻斗车大数倍,有四个轮子,但没有动力,运行需凭人力推动。车在轨道上,轨道比真正的火车轨道略小,车更比火车小,所以就有了“推小火车”之说。
其实,铺设轻便轨道运输石料更早已有。“民国”时期,钱塘江边九号坝的建造就用了轻轨,据记载:“陆运则用轻便铁道,车辆分铁斗车、木梁平车、铁梁平车三种,分装大小石块,经过磅秤权重计方,开具斤数联票,分交石宕及装运卸各班代表。给资方法,与船运同”。
其时,我父亲才18岁,他有兄弟姐妹八个,最小的弟弟妹妹还只有两三岁。老大是个姐姐,哥哥在外地工作,作为事实上的老大,他毫不犹豫地挑起了重担。
推小火车,这是力气活。我父亲中等个子,在高大魁梧的同事们面前,他是瘦小的。招工时,运输队长看了都不敢要他,但我父亲一定要干,因为收入比在生产队干要多。我的父亲虽不高大,但结实,有力气,尤其性格坚毅,队长被他的决心和勇气打动,就收了。
果然,我的父亲很勇。别人推五六趟,他就推七八趟,别人休息,他就少休息、不休息。
父亲在四号坝、九号坝、红山头等地都干过。他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腰上还会挂着一两双,因为干这力气活儿费鞋,草鞋很容易破。推小火车需要力气,也要技巧,重车上坡时,他们斜着身体,用手推用肩膀顶,咬紧牙关,憋紧一口气,半步半步埋头往前挪,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不敢有丝毫松劲。在卸下石头返回时,父亲会在平坡或下坡路段,先发力猛推一阵,然后迅速跳上车,就势乘上一段路,权作休息。
他们一个个赤膊干活,晒得一身乌黑,手上脚上磕碰也是常有的事。一次,父亲停车,在车轮下塞小石头时,不慎被车轮轧了三根手指,伤得不轻,按理至少该休息十天半个月,但他哪里肯停下来,停的都是工分、都是收入,他只休息了一天,愣是咬牙去推车了,至今他的疤痕仍在。
其时,钱塘江边还很荒凉,他们喝的是盐水,住的是草棚,睡的是泥地,冒着严寒酷暑,天蒙蒙亮挖开眼睛就得干,一干就干到半夜,而工资则倒也相当可观。
那时,我的父亲每个月都能够挣到八九十元,在那个时代的农村绝对是高收入了。最多的一个月,父亲挣了107元,只是,这些钱并不全是他的。父亲要拿其中的36元上交小队里,用来买工分。那个年代,村里的人多在生产队务活,集体劳作,每天一个整劳力挣十分工分,到年底算账,凭自己挣的工分分粮分钱,如果离开生产队去其他地方干活了,那必须花钱向生产队买工分,不然的话,年底分不到粮食。父亲买了工分后,余下的钱一分不留都交给了我的爷爷,可以基本维持全家一个月日用。
小小年纪,干了这么重的活,我的奶奶心疼不已,只是家里一大堆人张嘴吃饭,沙地里家家都是那么贫困,疼也无从疼起,于是,每当我的父亲回家时,我的奶奶就在他碗里加个鸡蛋。
二十年前,我特地赶赴九号坝,但这一带一片荒芜,我找寻小火车的痕迹,铁轨无有踪影,仅仅发现两列镶嵌过轨道的地基,埋没于杂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