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浩军
钱塘江边,南沙成陆,渐有人烟。
1940年前后,我的爷爷奶奶落户于此,搭建草舍。
草舍有直头舍、横舍、箍桶舍之分。我的记忆里,那时爷爷奶奶住的是直头舍。其时,沙地里是一片田野,人们住的多是草舍。
草舍的建造,以木头或毛竹为柱,搭起框架,屋面呈“人”字形,用草扇覆盖,东西向的我们叫“横舍”,南北向的称“直头舍”。
草扇以竹条为骨梗,以稻草或茅草为材料,编织成扇面,像瓦片一样盖上去。草很容易烂,稻草草舍两三年就要翻修,茅草则时间长一些。
草舍不好住,勉强遮风挡雨。下雨天,草舍到处漏水,床上也漏,用脸盆、脚盆接水,嘀嘀嗒嗒声音不停,盆罐都搬出来接水都不够,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汪塘”。
草舍最怕台风。沙地一片平旷,无有遮挡,台风来时,能掀走草舍屋顶,甚至直接吹倒草舍。一天晚上,台风来了,狂风呼啸,越刮越猛,又夹着倾盆暴雨,草舍顶不住强劲风力,几度摇摆倾斜。爷爷力气大,亲自护着顶梁柱,指挥儿女们缚草扇的缚草扇、扶柱子的扶柱子。小孩子则找地方躲藏,其时,我杭州的堂兄才四五岁,也住在这里,奶奶最不放心他,把他放在八仙桌下。一直熬到天亮,风雨渐消,大家才缓出一口气。
草舍很容易着火。做饭的灶就在屋里,灶肚里的火不小心跑出来,会点着草舍;烟囱里飞出的火星也会掉在草舍上,引发火灾;还有贪玩的小孩子玩火,一不小心也会引着草舍。我家的草舍没有着过火,但是我好几次看到别人家着火。我们几个小孩子在泥地里玩,忽然有人看到远处有草舍烧起来了,我们就跨过庄稼地直奔而去。“贼偷一半,火着全完”,草舍烧起来很快,里面的人能逃出来,但是东西很难来得及拿出来,最多只能抢出个被子或箱子。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现场时,草舍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女主人在那里顿足捶胸,大哭,草舍没了,让他们哪里去住?哪里去吃?
我的大伯伯读书上大学,后在外地工作,找了个杭州城里的妻子,很漂亮。她第一次来乡下时,七转八转,倒了好几路公交车,才到了萧山车站,家里借了辆自行车去接她,看到苍茫一片的农村面貌她很是惊奇。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林立商铺,只有一片片的庄稼地,没有马路,没有汽车,只有坑坑洼洼的泥路,偶有自行车、人力车驶过。
一路前行,越行越远,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穿过棉花地、络麻地,路越来越小,变成了田埂路。一路辗转,七拐八弯,总算到了爷爷的草舍。
走进草舍,她吓了一跳,没有电灯,黑咕隆咚,地是坑坑洼洼的泥地,桌椅都放不平整,一屋子满满当当,无处下脚,老老小小一窝,穿得破破烂烂,其中还有两个两三岁的小孩,开始以为是邻居的孩子,一说,居然是大伯伯的弟弟妹妹,说兄弟姐妹多,她有思想准备,还有这么小的弟弟妹妹,她没想到。她看着这家人稀奇,这家人看她也很好奇。其时,大家基本没去过萧山县城,更没去过杭州市里,突然来了个城里人,有的手足无措,有的憨厚地笑,看她像看西洋镜一样。
好在她没有嫌弃这草舍里的人,没有嫌弃一穷二白的沙地,此后,她凡逢年过节就来走亲戚,还把儿子放养在草舍里。
谁也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这一屋子土里土气的农民,凭着他们的勤劳智慧,个个有出息,有所作为;谁也不会想到,如此简陋、艰苦的沙地草舍,后来一次又一次地升级,成为一幢幢漂亮的农村别墅;谁也不会想到,如此一屋子的萧山人,勤劳能干,艰苦创业,将锤炼出沙地精神、围垦精神、四抢精神、四敢精神乃至萧山精神。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几十年后,这一片沙地成了现代化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