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浩军
抢潮头鱼必须脱光衣裤，虽然不雅观，但是为了生存，为了安全，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留着裤衩，就会影响手脚施展，被水兜着，极易发生危险。父亲他们生活在贫乏的沙地，就只能抢抢潮头鱼，让家人吃饱肚子，如果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他们也许就是驰骋疆场的猛将，或能为国家建功立业。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这是北宋潘阆的一句诗，然而，弄潮表演看着精彩，实则凶险万分。其实，与弄潮表演同样凶险的还有我们沙地人的抢潮头鱼。
钱塘江大潮来时，江涛滚滚，排山倒海，为大潮裹挟的江中鱼虾，时不时出现在潮头中，这时，沿江穷苦的人们就瞄上了这些潮头鱼。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的父亲也抢过潮头鱼。
父亲说，抢潮头鱼必须脱光衣裤，虽然不雅观，但是为了生存，为了安全，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留着裤衩，就会影响手脚施展，被水兜着，极易发生危险。
那天，父亲他们匆匆脱了衣裤，操着鱼兜，走下堤坝。踏上滩涂后，呈斜线迎着潮头往江里小跑上去。待到了潮头近前，边退边观察，看混浊的潮头里有没有鱼翻腾，看准了，便果断伸出鱼兜捞上一兜，手上一沉那是有鱼了，但无论有没有兜到鱼，鱼多还是鱼少，都没有时间计较，必须立即转身往回逃了，否则就来不及脱身了。
抢潮头鱼，是跑着去捞，捞了就跑，速度极快，所以叫“抢”。
他们操着鱼兜，开始发力狂奔，逃离潮水，还是呈斜线，往岸边逃，和潮水赛跑。人在前面猛跑，潮水在后面紧追，潮头翻滚，咆哮，潮水不时就追到了他们脚后跟，差一点就扑到了身上，险象环生。狂奔中还要看运气，一颗小石头、一个淤泥坑，一秒半秒的迟滞，都是性命攸关。
还好，他们总算都安全跑上了岸，而潮水就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上岸的瞬间，潮头奔腾而过，继续向前汹涌扑去。
又一次有惊无险，他们已习以为常，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来不及喘口气，赶紧找回衣服，胡乱擦干身体，飞快地跑回家，把鱼一放，又跑去干活的田地里，继续干活。
潮水很准时，他们掐准了时间去。有潮就有鱼，他们会抢到鲢鱼、胖头鱼、鳗鱼等等，偶尔也有蛇。
这一次，父亲抢到了一条大鳗鱼，有人买了去，得了两毛钱，那个年头，干了一天就一毛钱。而老高运气极好，一兜下去，抢到了鳗鱼，还是个鳗球，十几条鳗鱼盘绕在一起，每条都一斤多，卖了三元钱。
抢潮头鱼有时候收获颇丰，有时候一无所获。然而，抢潮头鱼非常危险，不是儿戏，而今站在岸边观潮都危险，何况是跑到了江里，真正与潮为舞，哪里会有“手把红旗旗不湿”的潇洒轻松。
钱塘江潮水变化无常，速度极快，人们一个不小心，或者体力不支，或者脚扭一下，或者慢了半步，就会被潮头拍倒，卷走了。
我的父亲个子不高，但很有精神，极有勇力，为了生存，他也顾不得危险，去抢了好几次潮头鱼。抢来了就赶紧卖掉，补贴家用，卖不了的，家人才可以吃大餐。
说起抢潮头鱼，父亲感慨不已，那都是被生活所迫，如果能够吃饱喝足，谁愿意冒这个险，但凡有点条件的人家，绝不会去抢潮头鱼的。这是勇敢者的游戏，既要勇敢，不怕死，还要沉着，临危不乱，从下岸、冲、捞、逃，到回到岸上，不过几分钟的事情。就是这几分钟，有的人一去不回了；有的人侥幸从潮里逃出，捡回半条命，再也不敢抢了。
父亲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我归纳一下，抢潮头鱼有“七个要”：要有胆量，越是潮水翻滚处，越有鱼，越要往前冲；要有相当的体力、耐力，要跑得快，要能够连续奔跑；要讲究技巧，眼力准，机会只有一次，仅此一兜；要沉着冷静，不能慌乱，即使卷入潮中，也要努力自救；要见好就收，不能有贪心，一抢到鱼就要往回逃，见到再大再多的鱼也不能捞了；要抢时间，抢了鱼后要抢在潮水扑到人之前逃上岸，上了岸又要抢着跑回地里不能耽误干活。
还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面对汹涌大潮，呼号江风，人往往会极度紧张，有的人跑着抢着，会晕头转向，抢了鱼后不往岸边逃，反而向江心跑了，任凭岸上的人如何喊叫，可是，地域空旷，江风呼号，潮水奔腾，又如何听得见，他直往深处跑去了。
父亲抢潮头鱼的故事，让我大有感慨，更生敬佩，忽而，我想，父亲何尝不是一个骁勇的猛将，抢鱼过程即如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想象一下：他们三五个年轻人，血气方刚，村里最勇猛的几个，骑着战马，缓缓出现在岸边高坡上，面对滔滔钱塘江，迎风而立，举着鱼兜即如手持长枪，大战在即，他们静静地等待，时不时大马扬蹄，嘶鸣一声，少顷，远处江面一条白线出现，由远及近，潮水汹涌，即如敌军铺天盖地杀来，虽千万人吾往矣，父亲他们呼啸一声，挥起长枪，拍马下岸，直扑敌阵，左右冲突砍杀，直取敌将首级，旋而拍马回撤，在重重包围中杀出血路，纵马上岸，奔腾而去，消失在茫茫之中。
对，只是平台不同，机遇不一样，他们生活在贫乏的沙地，就只能抢抢潮头鱼，让家人吃饱肚子，如果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他们也许就是驰骋疆场的猛将，或能为国家建功立业。
沙地里极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一条鱼要招待好几次客人。有一次，邻居家里要来城里客人了，可是拿不出像样的菜，一筹莫展。父亲得知后，心想着要帮帮他。第二天，父亲就去抢了潮头鱼，果然有点收获，拿了最大的一条鱼送了邻居，邻居喜出望外，高兴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