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毓敏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语文组也是这样,一个个来,一个个走,詹漪君、张金英、赵云飞、罗健、沈林翔、劳纳新……有些同事一时都记不起来了,连我自己,也在1997年离开了这方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土地。但是我心里永远存有衙前中学的记忆。
我分配进衙前中学(今三中的前身),是1985年。我在衙前中学13年,记着我们语文组说不完的故事。
当时,我们语文组坐镇的是吴志明老师,他是我高一时候的语文老师。吴老师着装整洁干净,白衬衫,笔挺的中山装,最上面的风纪扣总是扣着的,又不苟言笑,课堂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们见了他都有点怕。
等我和吴老师成了同事,发现吴老师并没有记忆中那么严肃。他是瓜沥人,有绍兴口音,教书之前,曾在农场当过六年知青,故像“麻鸟拱楝树——花头不起”这样生动的农民语言,也经常会随口荡出,这让我很是惊讶,原来我们的吴老师还挺幽默的呢。吴老师身上有老一辈知识分子的谦逊。集体讨论一个问题,他会征询每人的意见,有分歧的话,一定会说:再话话,再话话。对组内我们这样的小字辈,他总是亲切地称呼名字,前面从不带姓氏,好像一个嘘寒问暖的大哥。
巫凌霄老师是我复习班时的班主任,他的书法造诣体现在板书上,那叫一个漂亮。我四年后回到学校,巫老师已经在校长室办公了,不过但凡语文组有活动,他总来参加。某次备课结束,我调好墨汁,让巫老师现场写一幅字,好拿回家临摹临摹,巫老师欣然提笔,写好之后,意犹未尽,对我说道:来,我给你写名字,你照着写写看。这是何等的好事啊,我赶紧拿起毛笔,奈何写惯了硬笔的手怎么也写不好软笔,最后竟至于洇成一滩。送巫老师出办公室,我表示了自己的愧疚。巫老师拍拍我的肩,说道:慢慢来,好好干。他的温州口音,还是跟四年前一样浓重,但我听得明白,“慢慢来”是告诉我写好毛笔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不得,“好好干”是提醒我在工作上要向榜样学习,脚踏实地。
我的两位师长就是这样润物细无声。
杜老师那会儿是语文组的颜值担当,不仅身高容貌在线,情商更是杠杠的。那年,我们去奉化溪口中学搞教研活动,那次吴老师大约有事没有同行,杜老师便成了领队。活动之余去游山,他就让我们坐缆车上山,我们担心报销时不能通过,他说他只担心我们这批女老师走不动。有一次,我批评班里某位女生行为习惯差要改进,说道:你是大姑娘,以后要注意个人形象。女生走后,杜老师笑着提醒我:大姑娘大姑娘,为什么不说姑娘儿或者小姑娘呢?我体味着“大姑娘”与“姑娘儿”与“小姑娘”这三者之间的差异,恍悟那种“通俗”与“雅致”之别。
戴老师是正宗杭州城里人,身材高挑,纤秾适度,真正如花似玉。那时她先生已去省城读硕士,戴老师一个人带着儿子,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兢兢业业,有条不紊。她的儿子人见人爱,得所有老师的欢心,更是我们语文组的宝贝,大家都争着抱他,他想怎么玩,都有人陪。有个秋天的周一,戴老师的儿子说:我姆妈有一件《红楼梦》里的衣服。果然,周三的时候,戴洁老师开始穿着那件中式盘扣镶边的漂亮衣服来了。她儿子得意地对大家说:好看吧,我就说是红楼梦里的。
说到《红楼梦》,又想起杨根灿老师,他是衙前中学最有名士风范的人,烟酒茶,棋书麻,都是拿手的,让人想起西南联大的闻一多先生。他住我隔壁,晚饭后总有数学组的王老师或者物理组的谢老师来找他手谈,有时也被体育组的赵淡老师拉去凑麻将搭子。杨老师给学生印象最深的,是关于《红楼梦》的讲述,学生听得如痴如醉,比上正经语文课认真多了。
王伟明老师在课前会唱一首流行歌曲。
我复原一下40年前的场景——上课铃响起,王老师快步走进教室,还没等班长喊起立,他就迫不及待了:大家好,上课之前我先给大家唱一首歌,歌名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王老师纯粹清唱,还有幅度很大的肢体动作,估计是杭城读大学时看过崔健《新时代的摇滚》,学了一招。这一套高燃的煽情之后,主课教学正式开始。30年之后,王老师兼职成了婚庆主持人,小阿六头声名颇高,应该与衙前中学这段经历有关。
语文组每年都有新老师加入,八七年还是八八年,记不太清了,语文组又来一个喜欢唱歌的徐益欣老师,比“一把火”的王老师更有台风,更能唱。徐老师国字脸,大高个,帅得很,力气也大。那个上午,罗老师因低血糖晕倒在办公室,是徐老师用一个公主抱,从五楼一气下到一楼医务室,我们几个女老师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直到高柏兴医生调好白糖水喂罗老师喝下,这份紧张才算放下。后来回想这一场景,感觉像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结婚似的,徐老师罗老师当然是主角,而我们则好比伴娘团一样。只是徐老师当时的抱姿有点僵硬,脸部肌肉也不够柔和,一看就是见义勇为式的勉为其难,比起后面赵云飞老师抱施老师的风采,差太多了。
赵云飞老师是南片河上店人,为人大气爽快,喉咙响,嗓门大,跟人怼的时候,一双眯眯眼却是笑意盈盈,让人不知他到底要搞哪样。话说有天中午,赵老师把施老师掮在肩上,从校门口往家走,那姿势像扛着一捆甘蔗,教学楼前的学生开始起哄,施老师想着下来走,赵老师声音蛮响:嫑动,甭难为情咯,我背得动。一双松紧鞋踢得路面石子横飞,烟尘斗乱,好像武侠片的镜头。“这两口子!这两口子!”旁边熟悉的老师们都乐了。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语文组也是这样,一个个来,一个个走,詹漪君、张金英、赵云飞、罗健、沈林翔、劳纳新……有些同事一时都记不起来了,连我自己,也在1997年离开了这方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土地。但是我心里永远存有衙前中学的记忆。不仅我没有忘,我的语文组的同事们也没有忘。每年我们都会抽时间聚在一起,像亲人一样,吃饭聊天。聊着聊着,那个年代的一切都奔涌在脑海,好像我们从没有离开衙前中学一样,仍旧是那样充满青春和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