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春红

　　周日回娘家，母亲忽然叹息：“阿忠也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回老家，似乎都能听到“XX走了”这样的消息，这XX，对我而言，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影子罢了。而且，我并不希望父母由此联想到自己，令自己的生活也凄凄惶惶不可终日，因此，每次都是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但这次母亲却很固执：“你不记得阿忠了吗？”

　　我讪讪：“这个人对我意义非凡吗？”

　　母亲白了我一眼：“小时候你做错了事，你爸操起扫把打你，阿忠拼了命地护住你，重重地挨了一下，脑袋都肿起来了。后来，我特地做了饺子，让你端到他们家去。你都忘了吗？”

　　记忆顿时清晰：是阿忠啊！

　　阿忠打小就不灵光，用我爸的一句话：阿忠投胎时没准备好，只得了两三个心眼子。据说他长到七岁才会喊爹娘，等我七岁时，他还不会说完整的话。每日里甩着两手荡来荡去，开心的时候就“呵呵呵”冲着你傻笑，不开心的时候“哼哼哼”地跟你吵架。

　　阿忠瘦瘦长长，如果不是经常挂着两根鼻涕，动辄流口水，算得上是个清秀的少年郎。人傻，却很热心，每次都自告奋勇帮忙，结果当然是帮了倒忙，以至于大家一看到他凑拢来，立刻大喝一声：“阿忠，走开！再不走开，小心揍你！”他于是就“哼哼哼”走远了些，却依然睁圆了双目愤愤不平地紧盯着。

　　他的活动局限于自己家五十米范围内，而这个距离，还是我给规定的。他家就在我家旁，有什么困难，父母都顺手帮了，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我不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排斥阿忠，他也就特别黏我，每次在我家院门口蹲着，见我出来，才会欢欢喜喜站起来：“春春，你来啦！”我虽然比他小了七岁，心理上却反而有种老大姐的味道，笑着回应：“阿忠，你好啊！”

　　有一次隔壁村放露天电影，我约了好友去看，回来后才知道出大事了——阿忠失踪了。大家找了好久，我爸才在一个暗黑的偏僻角落把脏兮兮的阿忠领了回来。爸告诉我，阿忠口中念念叨叨“春春”，大概是寻我去了。爸说：“阿忠信赖你，如果你无法承担这份信任，你就不要让这种施舍的爱害了他。”我就学着孙悟空给唐三藏画圈的样子，拉着他绕他家走了一圈，命令他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准走出这个圈子。阿忠还真听话，再也没有发生过走失事件。

　　后来，我们整个家族都迁往新农村，我鲜少再回老墙门了。老墙门拆迁那天我去看了一下，有个中年男人冷不丁站到我面前，含糊地嘟囔：“春春，你来啦！”

　　我简直又惊又喜：“阿忠，你还认得我啊！”但我们的交流也仅此而已，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死离。

　　母亲告诉我：这些年，农村大变样，大家都忙了起来，出门成了常事。阿忠吃不到百家饭，自己又不会做饭，饥一顿饱一顿，有一次差点饿死。村干部看看也不是这么个事，就送他去了养老院。

　　“本以为是去享福的，没想到他没住多久就去了……”母亲似有嗔怪之意，“有些人情长，一记就是一辈子。你这家伙性子淡，远了就忘了。”我不敢回答。隔了一会儿，母亲大概自己想通了：“阿忠有惦记的人，也不算白活一世。人啊，各有各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