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庆林
沈从文《边城》里故事的发生地茶峒,实际上是离凤凰县不远的一个汉族人居多的小乡镇。如你所知,沈从文出生成长于湘西的凤凰县,从小耳濡目染于这里民风纯善却好勇斗狠的苗族文化,辛亥革命后的湘西家乡,并未随大流,而是更趋向于一种边城原始生命形态。因此,沈从文关于《边城》故事的构想,应是很小时就萌生的,茶峒这个边陲小城,长期被浓厚的苗人文化包围着,形似一座“孤岛”。
他母亲的娘家黄氏一族,实则是土家族,而非苗族。但苗族当时在凤凰一带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土家族式微,被同化或混淆实属正常,以至于沈从文15岁去当兵时,还笃定认为母亲是苗族。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小说《边城》里的少女翠翠虽为汉人,但长相、举止、谈吐都饱含苗族人的烙印。譬如小说开头对翠翠的这番描摹:“翠翠在风日里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他血液里流淌着家乡情怀,他一回到北京,便开始创作小说《边城》,于四月下旬完稿。
茶峒虽有乡团、驻军、小商小贩、乡亲、船总等等,但的确是一处充满乌托邦色彩的闭塞所在。这里不关心外面的世界,边远偏僻之地的人们,质朴厚道,对牧歌式的生活方式既不排斥也不热衷,对由此而来的人间误解与悲剧纠纷并不生疏。自得苦乐,性情淳朴,聚居于山乡美丽的自然风光一隅,形同象棋棋盘上的棋子,不温不火。
这里有白河,流向下游与沅水汇合。白河两岸山村一角,是个原始的码头,有个在此摆渡的老爷爷和他孙女翠翠以及一条黄狗。祖孙居住处的山上有座白塔,当地人借此保佑平安。爷爷已70岁了,按自然规律,距离黄泉路已不远。翠翠整15了,她较为复杂的感情已开始萌发,她对于男女之间的接触,对于死,都格外小心翼翼起来。她对船总顺顺的次子“傩送二老”虽有好感,但不会表达也不懂表达,她像那座白塔一样沉默着,偷偷去采虎耳草。她几乎具有卢梭式的美德,但兴许正是她人生悲剧的一个隐喻。“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转做随时都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陌生人并无机心之后,就又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
《边城》里透过原始自然风光,含蓄地描述着人类灵魂的相互孤立,这也是沈从文对于家乡的潜在隐忧。茶峒的那些乡下人不会说谎,不懂作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能世代永远幸福。一场猛烈洪水的突袭之夜,爷爷平静地死在睡梦里,那座白塔被冲毁,倒塌了。少女翠翠不论如何规避现实,她都摆脱不了爷爷已不在人世的事实,她不得不孑然面对一切变故……
有年去凤凰旅游时,我想过,去白塔下找“翠翠”!但很快,我就被自己这个所谓浪漫的愚蠢念头弄得哭笑不得。当时我想:茶峒人后来集资重修了白塔,兴许翠翠已死去,白骨葬在白塔下;兴许翠翠还活着,一位白发老妪,坐在白塔下……
《边城》无疑是沈从文对于家乡无限美好的留念,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的书写是一种寄托,他用翠翠与爷爷的故事定格了家乡纯善的风土人情。他曾说:“《边城》中创造了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