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志泰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多了,每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泪水就会情不自禁地模糊我的双眼。在我的心中,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大度、最慈祥的人。他天生一副好脾气,跟母亲结婚六十多年来,处处让着母亲,从来没有跟她红过脸,拌过嘴。从小到大,也从不打骂我们子女。对待外人,永远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样子,为人处世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父亲大名亦培,生于1927年9月,小时候读过私塾,也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村里多数人都尊称他为“培先生”。
父亲不仅毛笔字写得好,戏文也唱得很好。他肚子里仿佛总有讲不完唱不尽的戏曲故事,小时候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缠着他讲个故事才肯入睡。父亲年轻时曾是官都绍剧团的老生演员,周边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至今还记得父亲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演的“唐僧”,扮相端庄,唱腔优美。可惜这个绍剧团在我出生前就解散了,我只在上初中时观看过父亲的一次演出。那时父亲在公社的宣传队,他到我们学校来表演自编的一首绍剧清唱节目,内容是歌颂家乡一位1979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烈士的英勇事迹。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在台上的表情,他因唱得投入,那张原本白净的脸涨得通红,那高亢激扬的唱腔赢得了师生们的阵阵掌声。
由于父亲演过“唐僧”这个角色,所以他还有个“唐僧”的绰号。父亲的性格也颇像唐僧,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善心。记得姐姐有次放学哭着回家说,学校里开忆苦思甜会,请来的一位贫雇农代表,解放前曾是爷爷家的长工,在会上讲爷爷的坏话说剥削他们。父亲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劝姐姐不要放到心里去。他说做人要讲良心,这个人的老婆还是你爷爷花钱给他娶的,我们不要跟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去计较。母亲也常常说起父亲的善良,她说三年困难时期,自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父亲仍将家里不多的米借给人家,而且一直不忍心去催要讨还。父亲还有像唐僧那样的执着,对佛教和道教都有一定的学习研究,不少佛经他都能倒背如流。有次去普陀山旅游时,他对着一尊尊佛像,饶有兴趣地给我们讲一个个历史典故,让我惊叹父亲知识的渊博。
父亲晚年时,与母亲两个人住在老家,打牌和看电视成了他最喜欢的两个娱乐活动。为了有人能陪他打牌,有时他会故意输牌,甚至留前来打牌的村民吃饭。母亲有怨言,他解释说只有让他们开心了,他们才会乐意陪他这个老头子玩。每天看电视,他雷打不动的节目就是新闻频道,看时事新闻,昨天美国怎么了,今天台湾又怎么了,哪里打仗了,哪个贪官被抓了,比我们还清楚,还时时提醒我们吃公家饭的千万不能贪赃枉法。
父亲跨过九十岁后,看上去比八十岁的人还要年轻,思路依然清晰,生活自理如常,作息保持规律。他曾乐观地认为自己可以活到一百岁。他说生活在这样的太平盛世,想想都是幸福的。但不幸的事情往往就在一瞬间发生。2018年7月13日下午,我在办公室突然接到老家堂侄打来的电话,说父亲晕倒了,已打了120急救电话。当我们心急火燎地从城区赶到瓜沥的医院时,只见父亲挂着氧气和盐水,双眼紧闭,任凭我们怎么呼喊已全无反应。父亲是急性脑梗,病情十分危重。医生委婉地说,老先生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尽快回家去吧。但我们不愿放弃,坚持要求再转送杭州的大医院。到了杭州,早已等候在医院抢救室的几位医生经过一番仔细会诊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去准备后事吧。父亲被送回家后一直昏迷了两天,最后永远地停止了呼吸。那一刻,我跪在父亲床前,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撕心裂肺的痛和悔。
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有子女陪伴在他的身边,如果我们能提前送他去医院检查,父亲是不是直到今天都还可以边看电视边陪我们咪两口小酒。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平时,我们常常以各种理由或借口推说自己忙没有时间,但为双亲尽孝真的不能等呀。